“徐家”这两个字被安乐说出来,我算是意外又不意外。
说意外,是因为徐墨白在之前对我的叙述中,并未对此做出提及。
说不意外,是因为从今天徐墨白离开以后,我在潜意识里已经做了最糟糕的打算。
我将手掌握紧,我将嘴巴张开。
我想要说话,但却没有出声。
我本想告诉安乐,徐家并不代表就是徐墨白。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想法过于单纯可笑。
徐家是不能代表徐墨白。
但这却并不能证明,徐墨白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现在这事情就像是多米诺,第一块骨牌倒下,第二块也不能幸免。
两年前徐墨白失约的烟火表演。他是真的也遇到了车祸,还是另有隐瞒?
我暗自在心里纠结疑惑,而安乐,则也和我想到了一处。
“小好。”
她喊我的名字,语气和刚才相比,有所放缓:“我知道,只凭一个徐家,并不能证明这件事就是徐墨白指使的。但同样是因为这个徐家,这件事跟徐墨白也脱不了干系。而且,你不是也说过么?那天,徐墨白并没有按时赴约。你说徐墨白告诉你,他那天也出了车祸。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徐墨白这车祸出的是不是太巧了一些?”
我沉默,没做回应。
我虽然痴情徐墨白,但我不傻,能分得清真心和假意。
我知道徐墨白是爱我的,可安乐说得也绝不会是假话。
或许……
我皱眉。
或许,我应该按照徐墨白离开时嘱咐的那样,等他回来,听听他怎么说。
可是,听过了徐墨白说完,你又能怎么样呢?
我听到心里有一个声音这样询问。
我将眉头皱得更紧。
是啊,听过了徐墨白说完,又能怎么样呢?除非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徐家做的,否则,无论徐墨白说了什么,也于事无补。
等等!
我将眼睛睁大一些——或许,搞不好就是有人想要灭口,故意嫁祸徐家呢?
毕竟,父亲手里掌握着那么多人见不得光的秘密。
毕竟,我觉得徐墨白不会骗我。
“姐。”我开口,去看安乐:“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有人想要嫁祸给徐家?”
对于我的提问,安乐并没有立刻答话。
她同样看着我,眼神复杂:“小好,有谁会在两个即将丧命的人面前说谎?你要知道,在我听到那样的话的时候,凶手正拿着锋利匕首,想要刺进我和爸爸的心口。”
心里那一小撮希望之火还没来得及燃起,就被兜头的冰水浇了个透心凉,我又开始觉得冷。
我将被子裹紧一些,兀自沉默。
安安乐叹气,眼中的复杂情绪渐渐被无限怜惜取代:“小好,你就听姐一句话吧。你和徐墨白,你们两个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她将语气又放缓一些,往我身边又靠近一些:“小好,我们的父亲曾经想要置徐家于万劫不复,而徐家,则在后来对我们痛下杀手。现在这样的情况,不是家长里短的小磕碰,而是你死我活的对决。这是我们无力更改,但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你知道么?”
我冷得厉害,说话的时候连嘴角都开始发抖:“我知道……”
安乐摸摸我的头,跟着我一起默了一会儿就重新开口:“小好,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那我索性就做个坏人。”
这句说完,安乐便侧过身,完全将正面面向我:“小好,你不是那种为了图自己舒坦快活,就能不管不顾的人。你不会将对爸爸的遭遇置之不理,而徐家也不会允许未来的家主娶敌对势力的女儿。所以,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就应该清楚,时至今日,无论你跟徐墨白再怎样相爱,你们两个,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我闭眼,已经能清楚的听见身体内部崩裂的细碎声响。
我又感到了那种久违的无力感。
就如同两年前,我站在父亲和安乐的病床前那样。
我反反复复的张嘴又闭嘴,好半天才颤巍巍发出声音:“可是……可是我真的很爱他……我、我不能……不能再和他第二次分开……”
安乐的眼圈也开始微微发红。
她将我抱进怀里,就如同小时候妈妈抱着我的样子。
她轻轻拍打我肩膀,温柔声音同样像极了妈妈:“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小好,你知道么?有的时候,那所谓的爱情,其实并没有我们一开始想的那样永恒与唯一。离了它,我们照样可以过得好好的。”
我从安乐怀里抬头,因为滴落的眼泪眨眼。
安乐抬手为我拭去眼泪,眼神开始变得悠远:“小好,你还记得么?大二升大三的那个暑假,我留在英国,并没有回来。”
“嗯,我记得。”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回来么?”
我吸吸鼻子:“不是、不是因为要跟着教授做实践课题么?”
“不是的。”
安乐摇头,笑得极苦:“到了英国之后,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一个中国男人,一个很优秀的中国男人。他是定居英国的华裔,在自家门前开辟了一小块土地,亲自种植最美的英伦玫瑰。他还会用中、英、法三种语言,背诵莎士比亚的情诗。
我对他一见钟情,爱到不可自拔。我曾对着月亮发誓,此生非他不嫁。然后,我对他展开追求,并且最终成为了他的女友。那时候,我看着他给我剪下亲手种植的玫瑰,就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可在大二暑假的前夕,他却告诉我,他已经爱上了别人。
当时,我哀求,我挽留,我甚至不介意和另一个女人一起陪伴在他身边。可他离开的时候,却仍旧头也不回。那之后,我万念俱灰,觉得人生在世,已经完全没有意义。我找了借口给爸爸打过电话说不能回国,就吞了整整半瓶安眠药。如果不是一位学长及时发现,我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被抢救回来之后,我在那位学长的帮助下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前前后后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康复。在最后一天的心理治疗结束之后,我独自在诊所前面的草地上坐了很久很久。我一直记得,那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阳光洒在身上特别舒服。我身边不远处坐着一对情侣,他们嬉笑打闹,拥抱接吻。我看着,真的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安乐停顿,轻声发笑:“当初被抛弃的时候,我曾经觉得自己的世界天崩地裂,甚至不惜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如今看来,当时的我,真的是太傻太傻。”
这是我第一次听安乐提及她在感情上的事情。
我听她说那个曾经让她爱得无法自拔的男人,听到一半的时候,脑子里便有某种异常一闪而过。
我觉得我应该对安乐询问一些什么,可一时间又想不出具体内容。
我还觉得我应该再好好的想一想,可我现在的心情因为徐墨白实在是太低落悲伤。
所以在那一闪而过的异常过后,我便因为内心的痛楚又落了泪:“我从十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他……”
安乐继续给我抹眼泪:“小好,你相信我么?相信姐姐么?”
我茫然,虽然不知道安乐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如实点头:“嗯,我相信。”
安乐同样点头:“那好,那你就听姐姐的话,快刀斩乱麻,就此断了和徐墨白的联系。”
我张嘴,紧接着就被安乐打断:“小好,其实我们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样长情。更何况这辈子还有那么长,别太早给自己下结论。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的。”
我把张开的嘴闭上。
我这样做,不是因为我认同了安乐说的话,而是因为我心里实在是乱得厉害。
我现在需要时间,并且是足够多的时间。
我要先让自己平静下来,等平静到足以正视现在的情况和自己的内心,再说然后。
“我知道了……”我闭上眼睛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我会好好想想的。”
“嗯。”安乐应声,声音倍加温柔:“小好,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默然点头,一想到徐墨白,心里就绞痛得厉害。
这一夜,我不出意外的又做了梦。
梦里,不出意外的全都是徐墨白。
他穿着雪白的衬衫,站在满树飘然而落的杏花里,黑色瞳孔中盛着晶亮的光,赛过身后的骄阳万丈。
他对我笑,喊我小好,声音温柔得像吹过麦田的和风。
然后,一声尖叫过后,徐墨白不见了,杏花和焦阳都不见了。
我站在惨白惨白的病房里,面前是浑身插满了导管,已经因为肌肉萎缩瘦得皮包骨的父亲。
我听到有一个声音在不停重复,内容只有三个字:是徐家,是徐家,是徐家……
夜半惊醒,我蹭着手心里的冷汗翻身,转过来看见倚靠在床头的人影,便又是一惊。
发呆走神的安乐被我的声响惊醒,便打开了床头的夜灯:“怎么了,小好?”
“没事。”我撑着手臂坐起:“姐,你怎么没睡?”
安乐抿抿嘴唇,有几秒才开口:“没什么,就是心里有些乱,睡不着。”
“姐……”我喃喃,脑袋还有些发懵,怔了怔才开口询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安乐从病床上下来,走到我所在的陪护床坐下:“倒是你,你没事吧?”
“我?”
安乐叹气:“刚刚你做梦了,梦里一直在喊‘墨白’。”
我动动嘴唇,没答话。
安乐微微垂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声:“小好。”
“嗯?”
“两年前的车祸,我是无论如何,都要给爸爸和自己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