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励棠提到阿贝的时候特意停顿了一下。
我想,应该是阿贝已经和他说了什么。
我没有回应,等着蒋励棠继续。
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很是认真:“安好,虽然我不知道阿贝他适不适合你。但是徐墨白,我一直都不觉得你们两个会有什么合家欢的大团圆结局。”
“是么。”
我笑笑,并不准备和蒋励棠过多探讨这个话题:“你去找阿贝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蒋励棠一言不发的看我,答非所问:“安好,这两年你为安乐做的这许多,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他语气恳切,态度真诚。一句话说完,竟是还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给我鞠了个躬。
我摸不准蒋励棠到底要做什么,并未回应。
蒋励棠鞠完躬便重新坐下,再开口的时候仍旧语气恳切,态度真诚:“安好,放弃吧。无论你多喜欢徐墨白,你们两个,也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安乐,还是徐家,他们都不会允许你们两个在一起的。与其到最后两个人都遍体鳞伤,不如趁现在早早离开。”
我垂眼摆弄手里的手机,翻看背面的手机壳。
手机壳是徐墨白和我求婚之后,我从网上淘的,Q版卡通情侣款。我这个是穿着婚纱的新娘,徐墨白那个是穿着西服的新郎。
我摸摸新娘已经笑得如月牙一般的弯弯眼睛,抬头去看蒋励棠:“你说你爱安乐,但是我想问你,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么?”
“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劝你离开。”
蒋励棠答得及其笃定,复杂眼神里竟是混着若有似无的疼惜怜悯:“安好,所谓爱情,其实是个很复杂的东西。它有千百种形态,可以幻化成不同样子。它可以绚丽如漫天烟火,也可以暗沉似无底深渊。它可以是坚不可摧的铠甲,也可以是削铁如泥的利剑。有些时候,我们总是赞叹头顶烟火,很容易忽视脚下深渊。还有些时候,我们以为铠甲加身万无一失,就会轻视迎面而来的利剑。”
蒋励棠这话说得有些故弄玄虚,我并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爱情这玩意儿,有多爱,就会有多痛。这世界,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真的活得随心所欲。而你我,不过是大多数的平凡者。安好,无论是安乐还是徐墨白,你都做不到为了其中的一方,和另一方恩断义绝。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你会夹在他们两个之间,痛不欲生。而和你一样夹在家族和爱情中间的,还有徐墨白。他会和你一样痛不欲生,甚至可能比你还要痛。毕竟,你身后不过一个安乐。而徐墨白的身后,却是整个徐家。”
我紧紧握着手里的手机,咬住下唇。
蒋励棠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就像蒋励棠说的,这事情到了最后,很可能是个极度矛盾的两难情况。所以我想不出办法,就选择了忽视和逃避。
“安好,或许我说的这些话你不会相信。但是,我是打心眼儿里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所以,我才会劝你早早离开。我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徐墨白。毕竟,最痛和更痛比起来,最痛总是还好了那么一点点,不是么?”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蒋励棠眼里的疼惜怜悯就愈发清晰。
我确定完毕,直接发问:“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就因为我是安乐的妹妹?”
蒋励棠有所停顿:“你可以这么认为。”
我张嘴,还想发问。
但蒋励棠接着就转移了话题:“关于给安乐实施心理治疗和催眠的事情,阿贝并没有拒绝。但是,他提出了条件。”
“什么条件?”
蒋励棠的表情略有放松,笑得饶有意味:“阿贝要你亲自去请他。”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怎么着?他这还端上架子了?”
蒋励棠不置可否,耸耸肩膀:“他和我抱怨,你拒绝的时候实在是太决绝。他说你这样做是对的,但却实在是让他太伤心。”
我无奈叹气:“我会尽快去联系阿贝的,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让阿贝不露痕迹的给安乐实施治疗。毕竟她现在这样的情况,一旦被她发现,只怕会引起更加激烈的情绪波动。”
蒋励棠眼里的光以人眼可见的速度沉下去。
他沉默,好半天才开口:“安好,说实话,我不觉得安乐这病能治好。她心里的怨,已经积攒太久了。如果不是她自己可以放下来主动配合,我觉得,这样隐瞒性的治疗,效果并不会太好。而且,安乐也知道阿贝的医生身份。如果阿贝出现得太过突兀,一定会引起安乐的怀疑。还有”
蒋励棠抬眼看我:“你应该也并不希望再和阿贝有什么交集,不是么?”
我缓缓皱眉,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蒋励棠,你今天很奇怪。”
“是么?”蒋励棠勾勾嘴角,竟没有否认:“怎么奇怪?”
“你今天一直都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考虑,你到底为什么对我……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了。”蒋励棠又抬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神色坦然:“我就是打心眼儿里希望你可以过得好一些。”
我直视蒋励棠,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蒋励棠动动嘴唇,不慌不忙:“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该说的、想说的、要说的,都已经和你说完了。剩下的,就看个人的造化缘分吧。”
我心里在瞬间涌上一股莫名不安。
我跟着蒋励棠从沙发上站起来,拦住想要离开的他:“你把话说清楚!”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有些时候,爱是长相厮守。但是有些时候,爱也是两相分离。”
蒋励棠又开始故弄玄虚,这一句说完还似是而非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离开,徐卫就从二楼下来。
我等徐卫走近,开口发问:“墨白什么时候回来?定下具体的时间了么?”
“后天中午的飞机,十一点半在东郊机场降落。六哥应该晚一点儿会告诉你。”
徐卫说话的时候,一张脸上只有嘴巴在动。
而这一句说完,他古井无波的眼里却起了涟漪:“先生和夫人也会一起回来江北。”
徐卫口中的“先生”和“夫人”,指的是徐墨白的父亲母亲。
我听了,倍感意外:“徐叔叔不是中风了么?不是应该留在威尼斯好好休养么?”
“现在先生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很多,先生想要使用国内的针灸中医进行治疗,也想回来江北看看。这个决定是在锦姨允许的情况下做出的,对先生的身体不会有什么影响。”
“是么……”我点头应声,又看了看徐卫:“卫哥,你这表情不大对啊。”
“你跟六哥的事情,夫人已经表示了明确反对。并且,最近夫人的情绪并不是很好。你有个心理准备。”
我因为徐卫这话张张嘴吧,最后只默然点头。
徐卫同样没出声,一言不发的送我出门。
我回到家里别墅的时候,是安若给我开的门。
现在陶姨和安乐都已经睡下,我将拖鞋提在手里,光着脚跟着安若一起上楼。
关于今天和蒋励棠的谈话,我并没有将全部都告诉安若。
只说了阿贝要让我亲自去请他,以及蒋励棠对治疗的担忧。
“蒋医生说得有道理,那二姐,你们俩有没有商量出解决的办法?”
我摇头:“还没有。”
安若发愁:“那可怎么办啊?”
我心不在焉:“再想想吧,总能想到的。”
**
第二天是周日,陆可可一大早就带着大包小包的水果零食过来看望。
今天安乐的情绪有些低迷,和我们在客厅聊了一会儿就离开。
我带着安若和陆可可回到我的卧室,想着陆可可那一根筋的脑袋讲多了她也转不过来,就只说了要找阿贝给安乐治疗的事情。
对于这件事,陆可可跟安若的反应一样:“蒋医生说得对啊,那咱们该怎么办?”
回答陆可可的是安若:“二姐也在愁这个事情呢。”
陆可可抱着手臂摸下巴,过了有七八秒便“啊”了一声:“有了!有了!你们看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我因为陆可可眼里过于精亮的光表示疑惑:“你最好先确定一下,你这想法是靠谱且可行的。”
陆可可对着我翻白眼:“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安若已经迫不及待:“可可姐,你有什么想法?”
“让阿贝假装是我男朋友。”
“可可”我叹气,紧接着就被陆可可打断。
“你先听我说完。咱们现在要解决的主要问题,就是不让阿贝的出现过于突兀。所以,如果阿贝是我的男朋友,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你是我的发小儿,又曾经是我男朋友的病人。我的男朋友又和蒋医生同在一个老师手底下学习,算得上是师兄弟。所以,他常常跟着我来你这里探望串门,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最主要的是,如果阿贝是以我的男朋友的身份出现,那他就没办法和你有太过逾越的举动。这样做,一举两得。”
“那宋铭呢?”我反问:“你就不怕宋铭知道了闹得天翻地覆?”
“这个我负责摆平,你放心!”
陆可可拍拍胸脯:“那个贱骨头,连着打两顿,绝对老实!”
我捏捏眼角:“你确定?”
“那必须!”陆可可胸有成竹,转头去看安若:“要不你让咱们小妹说说,可可姐这办法怎么样?”
安若思考得极为认真,回答得也极为认真:“我觉得还不错。”
我犹豫,然后被陆可可一把搂住肩膀:“安好,我的想法是,咱们就先浅浅的试试,只要安乐姐有任何抵触,就立刻终止。我这脑子想不了太复杂的东西,但我觉得这事情,试试总比不试强,你说呢?”
我沉默,缓缓点头:“这件事,我再好好想想吧。还有阿贝那边,我也要去问问他的意见。”
陆可可跟着我点头,满是慨叹:“你就说,你这桃花怎么这么旺?一个徐老六,一个阿贝,都是人间极品。啊对了,话又说回来了,那个徐老六他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中午的飞机,说是父母也会跟着回来江北。他今天一早给我发了微信,说是明天回来会忙活一阵子,可能得后天才能见面。”
对于徐父徐母也要跟着徐墨白回来这件事,陆可可跟安若也是万分意外。等听过了我的解释,两个人便异口同声的叹,说是我这公婆不好见。
**
徐墨白的飞机是十一点半降落,我拿着手机看了一上午,等到时钟准时跳转到11:30,便立刻给徐墨白拨了电话。
第一通电话提示正在通话。
第二通电话无人接听。
我稍稍等了五分钟才拨打第三通电话,但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声:“您好,请问您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