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说,安乐对徐墨白的仇恨在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消除,并且程度还会越来越激烈,采取的手段也会越来越极端。
我听了,心里抗拒,并不愿面对:“你这样说,会不会太夸张言重了?毕竟安乐现在才刚刚恢复没多久。”
“安,现在,我的身份是医生。在专业上面,我不会使用任何有可能导致偏差的词语,来对既定事实进行修饰。”
阿贝看我,整个人表现出来的状态已经是最专业的医者模样。
他冷静、理智,甚至,没有感情。
我开始觉得冷,透心凉的那种:“那怎么办?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安,人生病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需要接受治疗才可以好转康复。而你的姐姐,她现在对治疗是极度抗拒和排斥的。如果强制治疗,不仅会适得其反,而且更容激发出更多新的问题。所以,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没有办法。”
我沉默,去看别墅二楼。
现代社会,人们多多少少都存在着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
早些年的时候,大众对心理学接触甚少,普遍会把心理问题和神经病画上等号。
这几年,心理学这方面得到了一些普及。大家再提及的时候,虽然不再满脸茫然,却还是对这一门学科有极大的偏见和不了解。
甚至,就连患者本身,在最初也不知道自己得了心理疾病。或者,他们在知道自己得了心理疾病之后,会表现出极度抗拒,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得病。
思及至此,我将视线收回,重新发问:“阿贝,既然安乐现在已经患有了心理疾病,那么,我想知道,对于安乐来说,她现在知不知道自己的心理出现了问题?”
“她知道。在你过来之前,我已经在棠的陪同下,将安乐现在的情况告诉了她。”
我继续问:“那安乐的反应是什么样子的?对于自己得了心理疾病这件事,她能够以正确的态度去面对么?”
阿贝微微摇头,表情有些复杂:“安乐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表现得很矛盾。”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对于自己产生心理疾病这件事情,安乐表现得很平静理性,她坦然接受。但是,对于治疗这件事情,她却又异常的拒绝和排斥,极度不配合。”
阿贝停顿,想了想才继续:“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我觉得,安乐现在很像是一个绝症病人。她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并且接收了这个事实。她放弃治疗,只想用余下的时间,报仇。”
阿贝为了照顾我的情绪,特意将报仇两个字减轻了发音。
我用力按压太阳穴,头痛仍旧不减:“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阿贝点点头又摇摇头,表情并不乐观:“倒也不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有一些干预的措施方法,还是可以使用一下。只不过,现在安乐的情绪和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更何况她又那么聪明,肯定会有所察觉。而一旦被她察觉,会引发出什么后果,这是不可预测的。所以,我的建议是,先让安乐稳定下来,然后再以她不抗拒排斥的方法,对症下药。”
我将身体坐直:“说得具体一些。”
“方法很简单,就是顺着安乐。”
“顺着安乐?”我将信将疑:“就……这样?”
“就这样。”阿贝重复:“现在这样的情况,越简单越好。过,犹不及。而且”
阿贝看我,意味深长:“而且,有可能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你做起来也会很难。”
我没再回话。
阿贝这话说得一点儿没错。顺着安乐,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安乐现在一心想要找到父亲留在书房的线索,除了吃饭睡觉都在书房。可现在十几天过去,她却毫无所获。
这件事,我没办法顺着她。
安乐现在为了报复徐墨白,已经不惜和胡冲合作。可那个败家子儿的德行,不反过来坑害我们,就已经阿弥陀佛。
这件事,我不能顺着她。
还有。
我又揉了揉太阳穴。
还有,安乐要我和徐墨白一刀两断。以徐墨白那个性格,即便是做戏,他也不会同意。
这件事情,我不会被允许顺着她。
我迟迟没有回应,一直没有说话的蒋励棠便开口,说得全都是戳我心窝子的话:“安好,安乐是你的姐姐,你唯一的亲姐姐。现在,她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陈娇再怎么可恶无耻,到底还是你的亲生母亲,流着和你相同的血液。可安乐,她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你就算不为了别的,只为九泉之下的父母可以安心,也请帮帮安乐吧,行不行?”
我张嘴,但发声的却是阿贝。
他开口,表情异常严肃:“棠,你不该这么说。安乐的病情是要紧,但为了安乐的病情,就要不顾安好的感受么?你这是道德绑架。”
蒋励棠沉默,随即自言自语:“我一早就该带她走的……一早就该带她走的……”
阿贝拍拍蒋励棠的肩膀:“抱歉,棠,你有你想要珍爱守护的人,而我,也有。”
客厅里开始陷入让人尴尬的沉默。
如此过了一会儿,阿贝再次开口:“我还有第二种建议。”
我和蒋励棠一起去看他。
阿贝则只看着我:“你暂时离开,把这件事情冷处理。”
我费解:“冷处理?”
“对,冷处理。”
阿贝点头:“既然没办法二选一,那就不要选择。而且,你离开,也会在无形之中减少许多不必要的冲突和尴尬。对安乐来说,她看不到你,不会受到隐形刺激,即便病情不会好转,但至少不会更加糟糕。对徐墨白来说,你不在,他不用时时刻刻在意照顾你的情绪,压力也会减小。”
话说到这里,阿贝稍稍缓了口气,这才做结束语:“既然我们无能为力,不如把一切都暂时交给时间和空间。有些时候,分别,是为了更好的再见。”
说实话,我觉得阿贝说得有道理,并且也被他说服了。
可是我转念一想到徐墨白,就皱了眉——徐墨白才刚刚说了要领证结婚,我现在要走,只怕他不会同意。
阿贝看穿我的心思,但没有说穿:“安,徐墨白是个明白人,会懂的。至于安乐这边,我们不用和她解释,只需要找个合理的借口让她相信你不是故意离开的就好。”
我缓缓点头:“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阿贝因为我的话抬手看腕表:“已经九点了,你今天……”
“我今天到外面住。”我回答,起身,看向蒋励棠:“没用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辛苦。”
蒋励棠没跟我客气:“那我也不送了,你们自便,我去楼上看看安乐。”
**
阿贝和我一起出门,在我想要打开别墅院门的时候喊住我:“安,我还有话想要和你说,关于安乐。”
我停步,等着阿贝继续。
“安,其实,安乐她并不值得你这样对她。”
阿贝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楚,可我却没有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安乐,你这个所谓的姐姐,她并不值得你这样做。”
阿贝迈步,距离我近一些,伸出双手扶住我肩膀:“今天的催眠梦境,我发现安乐已经在潜意识里将你放到了敌对面。这一点,是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所以,如果她不能及时接受心理治疗,这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一旦聚集到某种临界程度,下一个被安乐刺伤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你。”
我觉得阿贝有些危言耸听:“安乐是我的姐姐,亲姐姐。”
阿贝微微低头:“安,在开口之前,我要先为我接下来要说得话道歉。”
这一句说完,阿贝才重新抬头:“陈娇也是你的母亲,怀胎十月生下你的亲生母亲,可结果呢?”
我摇头,坚定反驳:“安乐和陈娇不一样。安乐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而陈娇在我出生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将我丢下。”
阿贝动动嘴唇,眼里漾出来浅浅的心痛怜惜:“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的,安乐被罚抄《资治通鉴》的事情么?”
我有些跟不上阿贝的思路:“记、记得啊,怎么了?”
“安乐为什么会被罚抄?”
我感觉到心脏晃荡了一下。
“为什么?”阿贝追问,将扶在我肩头的手掌收紧一些。
我仍旧没有回答:“你想说什么?”
“一个十一岁的时候就可以用裙子腰带勒住自己妹妹脖子的姐姐,我并不觉得,她对这段姐妹亲情有多喜欢在乎。”
“可你当时也说了,十岁出头的小孩子自主意识还处于萌芽阶段,并不能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继续反驳,手指尖开始发凉。
“没错,我是这么说的。但那时候的我,是以医生阿贝的身份对你说。但是现在,我是以朋友阿贝的身份对你说。”
“怎么说都是你。”我拂开阿贝放在我肩膀的手,本能的想要逃避。
阿贝不许,重新扶住我肩膀让我和她对视:“安,人类的情感很复杂。你认为将牢靠的,很有可能不堪一击。而你觉得毫无缘由的,却恰恰正是深情。”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多云,阴沉。即便是到了晚上,天上也是阴沉朦胧的一片。
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所以,我不知道阿贝眼里那明亮的光来自哪里。
“安。”
阿贝将我的肩膀又握紧一些:“你好好想一想,从小到大,你和安乐真正的相处模式是什么样子的?没错,你和安乐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可是,你真的了解她么?你真的了解你这个姐姐么?安,不要回避,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