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七、岁月长依(3)
莞然2018-04-10 17:234,313

  五彩灵石幻化出极绚烂的光彩,天河之水顷刻间滔滔涌下,如清波碧瑶,夹杂着雷电轰鸣。

  云风神君执着秋水扇的手乍然落在身畔,虚弱而苍白的面颊上显出几分异色:“女娲石……”

  静窈轻抬双眸,朝着他温婉一笑:“云风,你很有见识。”

  她甚少这般温柔娴静,仿佛真的如她的名字一般,宁静端庄得似一朵菏泽牡丹。

  那话音刚落,便见一把秋水扇劈了过来,却叫外头的九洲清雷一挡,堪堪落回云风神君的足下。

  云风元神虚弱,方才一击使了全力,亦未能撼动那结界半分。他回头在疾风劲雨里对着云巅上的擎宇一声怒吼:“擎宇!静儿要寻死!”

  擎宇不知所以,又听得云风仍在嘶吼:“那是九洲清雷,快破了它,否则他二人便要一同灰飞烟灭了!”

  擎宇当即骇得面色煞白,急急化了一方画戟,欲去破那九洲清雷结界。

  那九洲清雷结界如茫茫一片海子,波光粼粼处,带着冰凉的意味。擎宇君的方天画戟并云风神君的秋水扇劈在那上头,竟是撼动不了半分的样子。

  翊文同玲珑、烟罗亦化出了法器,纷纷劈在九洲清雷上,那结界却如完璧一般,连半点裂缝也不见。

  静窈端庄持重的面容在仙障里愈发苍白,颊边却仍是莞尔笑意。想当年她初初嫁与清衡时,术法不精,所设的结界日日被清衡所破,如今却是不同了。

  “二位义兄,静窈无用,清衡以命相护万年,如今我却救不了他半分。既是如此,不如同他一道去了,女娲石有净化人心,操纵生死之效。生之灵力,已救了醉墨哥哥,这死之灵力,便留与静窈罢。”

  她浅笑时格外沉稳端庄,清明的目色中并无一丝惧意。却在因见着眼前至亲之人惶急而恐惧的面容时,而生出了极大的愧意。

  “平生一大幸事,便是与你们相识一世,静窈已是死而无憾。”破碎的青衣,淋漓的鲜血,纷乱的黑发,都掩不了她倾世脱俗的华彩,“一柱香之后,我便会与清衡一同羽化。此后天地之间,再无影踪。”

  静窈将毕生的修为注入清衡逐渐冰冷的体内,渐渐回光。那双漆黑的幽深的瞳仁,亦有了几分神采。

  她抬起头望着他熟悉的面容:“清衡,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你可不能快我一步。”

  “小丫头……”清衡含笑亦含泪。十六万年来,他是君临天下,令万妖称臣的三界帝君,眉眼清明间,却从未有过这般无奈之时。

  “天命所批,你我有三世姻缘,我却已将这姻缘耗尽了,可是——”她去拥他,努力匀了呼吸:“你我没了夫妻之缘,那么一同灰飞烟灭,羽化而去的缘分,总该有罢?”

  天河之水滚滚而下,银白闪电如巨龙缭绕,涌起万丈清波,雾气迷蒙里,仿佛有山中杜若的气息,清淡而苦涩。

  白衣的青年竭力支起身子,拥着青衣少女入怀,她苍白如雪的面颊轻依着他的胸膛,莞尔一笑间,笑涡盈盈。

  因她隔着薄薄白衫,听得见他熟悉的心跳。

  像极了雷泽之国烟雨朦胧的晨光,又像大荒东山轻烟四起的暮色。清衡一手拢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物,一手去抚她被泪沾湿的一缕发:“傻丫头,我不值得你这样。”她见他这般,泪水落得愈发汹涌:“倘若你今日真抛下我而去,才是不值得我这样。”

  她已经虚弱得无力,却发了狠似的抱着他,“你说过不丢下我的。要死,我们便死在一处,将来灰飞烟灭,化作天地尘埃,咱们也在一处,永不分离。”

  静窈莞尔而笑,如莹白梨花一点,清衡低头将她望着,世间再没有那样美好的微笑了。

  “你知道吗?我初次见你的时候,你便是这样笑着。”清衡低头一吻,一滴热泪滚烫,和着那吻一起落在她冰凉的唇上,“你笑起来……真的很美。”

  “这一世,能死在你身旁,不枉我来这大荒走了一趟。”

  仿佛雷泽的烟雨时节里,刹那间无数繁花尽落,连绵不绝,被清风吹得漫天遍地,轻舞飞扬。

  那是清衡使尽最后一丝灵力幻化而出的、她最喜欢看的雨晴花。

  清衡拢着她,一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心,柔声道:“别怕,我在这里。是生是死,是灰飞烟灭,我们长厢厮守,不离不弃。”

  无数的雨晴花悠悠落下,覆落之处,竟生出赤红的摩诃曼珠沙。一朵接着一朵,摇曳生姿,妖艳诡谲,如鲜血一般,染红了大荒的地界。

  彼岸曼珠沙华,如血色连绵,相传只长在碧落黄泉之路上,指引着万物魂魄的归途。

  云风分开大荒众人,纵身跃上那云头,扑在那九州清雷结界外,发了狠似的握着秋水扇,以扇柄竭力捶打着那碧落之泉,怒吼道:“清衡!静窈!拿我的命去换你们的命!”

  饶是擎宇君这般金戈铁马,征战数万年的天界战神,亦不免流下泪来。他上前一把将云风拖住,又以方天画戟去强破那结界:“静儿!你一走了之,叫我同云风情何以堪,叫你父君母后同青儿如何是好!”

  静窈倚在清衡怀中,望着眼前至亲的两位兄长,终于泪落如雨。

  不知哪里传来一阵梵音,渺渺兮响彻天际。

  “尔时世尊在拘尸那竭城本所生处,娑罗园中双树间,临将灭度……”

  静窈双目微阖,仿佛依稀生了些错觉,仍是在朝暮殿后的月阶下,娑罗树开了满枝的花,在清风里摇曳生姿。

  可落花如雪,再换不回曾经芳华。

  更深露重时,她便这样倚在清衡怀里,同他谈天说地。她自以为博闻强记,通晓万物,却不想清衡更在她之上。

  天命说他们有三生夫妻之缘,可是如今,怕是不能了。只是,她仍存了一丝念想,生不能再度同衾,死后愿能同穴。

  她的面色愈发苍白如雪,却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良久,终于闭上了一双明眸,如此同你死在一处,当真不负此生。

  梵音阵阵,从九天之东远远而来,愈发显得缥缈空灵。

  云风只觉得颇有几分熟悉,含泪望去,却是辉耀帝君与撷兰帝后携了一灵秀仙童,堪堪立在那云头。

  那统领雷泽数十万载的神尊,面色极是庄重肃穆,青帝剑执在手中,不过随意一挥,顷刻便解了那九洲清雷。

  结界中云雾缭绕,白衣的青年颀长而立,袍角鲜血斑驳,横抱着青衣少女在怀。他的下颌抵在她的额间,唇角含笑,极是温柔缱绻。

  二人却再没了半点声息,安静得宛若一双连理树,从来不曾分开过一般。

  四周雨晴花落,轻飘曼舞。

  撷兰帝后牵着的那孩子,不过几百来岁的面容,样貌却生得灵秀可人,像极了他一双父母。此刻那孩童惊得嚎啕大哭,大呼了几声父君母后,便要腾云冲上前去。

  辉耀帝君眉头一皱,将青儿抱起,又施了个术法。天地之间,已然没了那一对苦命鸳鸯的身影。

  流云殿内一片寂静,依旧是南荒春夜的旖旎之景,幻术所化的雨晴花柔柔如浮云,一盏一盏飘落下来。

  伽罗将军笔直地站在那座五角凉亭前,月色流连处,照得一地青苔都覆上了温润的霜色,像极了他望着她时,那冰冷双眸中浮现而出的光芒。

  伽罗追随了清衡帝君十余万年,从未见他那般含笑垂首,用极其温柔的目光凝着一个人,仿若九天星子,璀璨而明亮。

  而他含笑凝睇的那个人,明眸百转千回,笑容嫣然无方。

  伽罗正落落出神,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流云殿的砖瓦骤然覆落,打散了开得正盛的雨晴花。

  “帝君……“伽罗似是不可置信一般,“娘娘……“

  他还未转圜过来,只听“砰”的一声,却是五角凉亭后头藏的酒坛迸裂开来,一阵清冽的梨花甜香弥漫开来,流云殿中地动山摇愈盛,娑罗树棵棵倾倒,落花颓败。

  良辰美景,顷刻间成了断壁残垣。

  伽罗到底是叱咤榣山的将军,即刻回过神来,右手化出炎魔刀,以毕生修为抵御着殿中幻境崩塌之势。

  但清衡帝君修为已臻化境,他以妖术做出的流云幻境原耗费了一半神力,远非伽罗将军可以勉励支撑的。

  伽罗撑了片刻,忽然喉头一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直觉头晕眼花,却犹自强撑着不肯退却。

  “伽罗将军!”后头有一声大喝,竟是岐山将军昊浚领了其余十五名妖将赶来,“我等来助你一臂之力!”

  话音方落,清衡帝君座下的大荒将军皆以妖力化出结界,共同维系着这流云殿即将分崩离析之势。

  “昊浚将军?你疯了!帝君与娘娘俱在澭水,怎可无人护驾!”

  伽罗言谈之间,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无妨——”昊浚的眉头紧锁着,分明是强忍着痛楚,却一字一句道:“青丘白辰已然东窗事发,神族与我大荒休战。帝君与娘娘……双双被雷泽之国的辉耀帝君带走了。”

  月色朦胧里,流云殿美景俱灭,断壁残垣,呈昏天黑地之势,十七位名震大荒的将军却丝毫没有退让之势。

  “此殿幻境与帝君元神相连,臣等追随帝君,鞍前马后,至死不渝。”伽罗高声喝道,一字一句,极为铿锵。

  大荒十七位将军已然异口同声道:“臣等追随帝君,至死不渝——”

  忽然一阵炎光若隐若现,掩去了天际的温润月光,又乍然下起了一阵淅淅沥沥的秋雨,冲刷着那颓圮的幻境。

  那原本呈崩塌之势的五角凉亭渐渐复了原样,覆地卵石亦停止了滚落。

  雨势愈来愈大,似白浪汹涌,潮水滂沱。暴雨冲刷之处,流云殿内的幻境逐渐幻化成原本的模样,一砖一瓦,一花一木,皆是旧时夜景。

  伽罗心下一松,见月色倾泻如水如流云,那南荒旖旎风景,依旧是如诗如画的瑰丽幻境。

  清衡帝君耗费一半神力做出的幻境,同他的神识一脉相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流云殿内静谧如许,却忽然爆发出一阵喜悦的欢呼:“帝君安然无恙,臣下死而无憾。”

  伽罗一抹唇边血迹,含了几分忧心,问向昊浚:“流云殿一切如常,便是帝君已然无恙。只是你方才赶来之时,帝后娘娘她……”

  神妖澭水一战,清衡帝君修为已臻化境,即便没了轩辕护体,天上地下,也未尝能遇见一个对手。若他亦险些身死,灰飞烟灭,那统共不过九万来岁又修为不精的静窈帝后,便更是凶多吉少了。

  是以伽罗将将开口,大荒十数位将军俱是忧心如焚。

  昊浚方才消耗了太多妖力,此刻神色亦是苍白,只得拣了要紧事来说:“帝后娘娘应也无碍。我赶来之前,帝君为娘娘以身挡刀,被轩辕剑当胸刺过。娘娘以为帝君大限将至,便用了女娲石意欲自尽,幸而辉耀帝君与撷兰帝后领着青殿下一同赶来,这才将帝君与娘娘一并救走了。我记着当日帝君命你看守流云殿,料想你一人之力无法保全帝君所化的幻境,这才领了兄弟们赶来助阵。”

  他一席话说毕,再也支撑不住,竟化为了夜枭原身,颇有几分阴冷恐怖。伽罗却仍能在此种情状下拍了一回他的肩头,朗声道:“好兄弟,够义气。”

  他这般口气,竟与从前静窈顽笑时一般无二。是以岐山将军昊浚并其余妖将们一愣,忽然笑了起来:“伽罗将军果然跟随帝后娘娘久了。”

  伽罗摸了摸后脑勺,颇有几分羞赧,环视人群之中,才发现少了一人,便问昊浚:“苍玉人呢?”

  昊浚因化回了夜枭原身,漆黑的面上看不出是何神色,只摇了摇头,悲怆道:“苍玉将军是青丘白辰安插在我大荒的内奸,被娘娘识破,已然自刎谢罪。娘娘心善,便学帝君将苍玉的魂魄封入伏羲琴中净化,又将她的尸身封入玄光池底的冰棺中,待千年后戾气尽去,再替她重塑不死仙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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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女其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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