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早在我差点被简亦凡骗了,准备陪他英勇就义以前,保安已经在第一时间报了警。而在范映雪成功两次纵火,弃械逃跑以后,因为她手里没了危险品,围观群众配合保安制服了她。
这出殉情,此刻显得尤为可笑。
从公司楼上跑下来钻进救护车的简姥姥,不住嘴地数落我和简亦凡:“不就车被烧成了空架子么,还至于凶手都不抓就寻死?心疼车姥姥送你们一台,干嘛钻火圈阿,又不是马戏团的狮子老虎!被浇成寒冬里的一对落汤鸡,头发衣裳都结冰了,冻感冒咋办?”
披着一层又一层热心群众和人民警察送来的大衣,不断拿简姥姥公司员工送来的毛巾,毫无意义地擦着头上身上逐渐固化的水,我依旧冷得瑟瑟发抖、上下牙打架,根本没空恳请简姥姥歇会儿嘴。
倒是简亦凡,冻得脖子上血管毕现,还能一边把热咖啡递到我手里,一边颇有闲心地揶揄简姥姥:“您老这满嘴的动物世界累不累?”
简姥姥累不累我不知道,我反正是累得不行,浑身没劲,额头发烫,喉咙疼得像被人生生掐断了一样。
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简亦凡一副罪孽深重的表情,睫毛上一层霜花,眼睛湿湿的,很严肃地解释:“又让你遭罪了。但我真不是故意的,关键把你交给别人保护我不放心。”
保护?有他这么保护的么?
一往无前地把我往死路、绝路上引领!
我虽意识模糊,还是强撑着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你真后悔就再放把火自焚吧,看我这次还陪不陪你死?”
“自焚准定不成,你要生气,顶多我再去外面让消防队给我来个冷水澡。”简亦凡徒劳无功地把救护车里的电暖气往我这边踢了踢,讪讪地把他最外面那层军大衣脱下来给我披上了。
其实压根不顶用,我里面贴身的衣服都是湿的。
但我还是死死攥住军大衣的衣角,把自己包成加厚的粽子,上气不接下气、马上就要断气地剧烈咳嗽着,冷眼抢白:“咳、咳……你、你去阿,但凡我眨一下眼睛、拦你一下,我让康康改随你姓!”
旁人多半会以为这是小俩口在打情骂俏,可简亦凡却听得出我话里话外含沙射影地再次透露出了异心——不打算让康康随他姓的潜台词,意味着我将重新审视我们的婚姻。
简亦凡心烦地抓起我颤抖的冷冻凤爪,捧在手心呵着气亲了一口,哄我似地说:“婚礼已经筹备上了,你可不能反悔。替我死都愿意,陪我活能有多难?别作了成么?你爱我、我爱你的,还有啥问题不能解决?”
有太多问题了。
比如,他为什么猜出了杀死肖勇明的凶手是谁,却没向警方提供过线索?是不是凶手和他有什么关联?还是凶手会威胁到我和康康?
比如,他究竟是不是为了逃避隔在我们中间如山如海的恩怨情仇,才会利用范映雪的报复,选择采取这种同归于尽的极端方式,奔向和我永远在一起的结局?
再比如,我该怎么面对……给我强行设置过万千劫数的简瞳,跟简亦凡一起……继续管她叫妈?
共同组建一个家庭,不是只要相爱就够了。
我愿意替他死,他愿意陪我死,都是因为我们知道,死亡既结束,不需要考虑任何未来。而偏偏最后我们活了下来,就不得不共同面对人生的重担。
“为了慈善晚宴上惊天动地的求婚,婚礼还是要如期举行的。为了康康,我也暂时不会跟你离婚。但咱俩的婚内关系,我需要再作考虑。”压制住咳嗽,我哆哆嗦嗦地抽出手,委婉地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你这些天不问我凶手是谁,不跟我闹着要离婚,甚至今天不要命地救我,就只是为了康康、公司和基金会?”
简亦凡显然觉得我不可理喻,皱起眉头瞪圆了通红的眼睛,像在无声质问:居然不是因为你爱我?
爱的成分当然有,甚至是一切的基础。
可我俩这面狠狠摔碎了千百万次的破镜子,如今重圆,早已伤痕累累。
我必须确定,自己有没有面对的勇气。
过去密密麻麻的旧伤口,我不想再自欺欺人、装聋作哑地遮掩逃避了。
我不想继续和简亦凡互相猜疑,用伤害和争执证明爱情,稀里糊涂地生活下去。
正色地凝住明显有发火征兆的简亦凡,我说:“我没想跟你吵架。凶手的事,你不说,我可以不问。但也请你尊重我。我必须想好,咱俩的婚姻,到底是为了做给康康和外人看,还是踏踏实实过日子。”
按说我真的格外心平气和了。
但我和简亦凡有时候特别扭,明明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却总爱在关键时刻闹情绪。
这不,简亦凡极其幼稚地拔高了鼻音浓重的沙哑嗓门:“还用想么?不就是要跟我玩丧偶式婚姻么?我成全你!”
说完,他扭头就跳下了救护车。
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赌气吹冷风的背影,我不由得也有些生气。
后来,在医院经过检查,确定我俩只是烟熏火燎的皮外轻伤,配合警方录完口供,我和简亦凡前功尽弃地分道扬镳。
他去了哪我没问。
反正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更多真相的我,打完针就去看守所见范映雪了。
对峙在长桌两边,穿着黄马甲、戴着手铐的范映雪,满眼都是红血丝,比我这高烧患者还蹉跎。
她恨意横生地睥睨着我,裹紧双唇咬牙切齿地说:“我怀孕了,没法服刑,等我出去,我还弄你们!”
我瞧了瞧四周角落里的狱警,颇觉好笑地问:“你不是不喜欢简亦凡么?咱俩什么仇什么怨?你又是怂恿你男人撞我儿子,又是满街追着我和简亦凡泼汽油?”
经历过冰火两重天的洗礼,先是差点被烧死、后是差点被冻死,我好歹也得死个明白。
范映雪没让我失望,立刻睚眦欲裂地给出了答案:“我撞你儿子,是因为你抢走简亦凡不说,还雇大明强J了我!我泼你们汽油,是因为你和简亦凡害死了大明!没本事分尸,我就烧死你们!”
尽管听得懂她口中的大明是指肖勇明,可我仍旧一头雾水。
既算失忆以前视她为情敌,我顶多暗中挑拨离间她和简亦凡,怎么可能雇人做这种伤天害理还犯法的龌|龊事?
“且不论你怎么和强J犯处上朋友了,我只问我什么时候雇人强J你了,又怎么和简亦凡害死你男人了?”
觉得自己比窦娥还要冤,我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范映雪却比我嗓门更大:“别以为失忆了就可以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是你毁了我一辈子!”
“如果没有你,简瞳就不会为了怕你们姐弟乱仑,雇水怿心给你下|药!简亦凡就不会因为情不自禁睡了自己的亲姐姐,得上什么狗屁PTSD!我就不会为了区区五千万,被自己的亲爹卖去洛杉矶,给一个不|举的废人当床|伴!这些我都可以忍,简亦凡家里有钱,人长得也不差,我愿意努力试着爱上他。”
“但是你知道明明是正牌女朋友却被当成J女的那种绝望么?不管是吃饭还是看电影,他永远都心不在焉,只有我按照简瞳的要求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的时候,他才会稍稍投入一点。可我厚着脸皮阅片无数,使尽浑身解数讨好他,换来的却是他趴在我身上,叫着你的名字。”
“当时我告诉自己,没关系,迟早我会嫁进尹家,他会忘了你。结果,我受尽整整六年委屈,甘心当他只有心情不好才会勉强碰一下的充|气娃娃,他居然回国娶了你。”
她从深恶痛觉说到慢条斯理,我却仿佛经历着一场凌迟。
不是因为范映雪和唐蕊通话的云淡风轻背后暗藏着多少屈辱不甘,也不是因为同情我和简亦凡荒诞闹剧中的牺牲品,而是因为终于了解到简亦凡这六年经历着什么。
在我心灰意冷、被骗嫁给水怿心、把他当成死人遗忘的时候,他背负着我们是亲姐弟的误会,一秒也没有舍得忘记我。
我却碍于失忆,不听简瞳和他的任何道歉辩解,去相信苦心孤诣拆散我们的唐蕊。
进退不得的窒息中,我岔开话题问范映雪:“你不是说不爱简亦凡么?”
范映雪冷笑:“那是因为遇见大明,我才明白什么叫爱情。”
“在大明身边,我不必防贼一样防着谁的信,一边藏起那些信以备日后逼别人离开,一边和跟他关系暧|昧的心理医生周旋。我不必绞尽脑汁在谁面前勾引他,更不必想着怎么闹能把他闹回我身边。”
“尽管我和大明的开始很糟糕,起初我只是想利用他绑架或者弄死你和简亦凡的孩子,但爱上他以后,我是感谢过你让我认识他的。可你偏偏连我最后的希望和幸福都要毁掉!”
原来,教唆肖勇明撞伤康康,范映雪未经任何人的授意,纯粹是恨简亦凡的辜负!
求不得,就毁了他最珍视的亲骨肉!
捏紧了拳头,我大声问:“那是谁给你的消息?”
“还能有谁?当然是唐蕊故意暗示你儿子画画写信,把你儿子放走的。我承认,祸不及子女,我当时太冲动,要报复也应该只冲你和简亦凡。虽然你可能不记得怎么回事了,不过,我为撞伤你儿子的事道歉。但今天,我只后悔没烧死你们!”
听到她毫无悔意的苍白致歉,我身形微晃,体内乱窜的悲愤怒气,只剩下无奈:“说过多少次了,你被强J、肖勇明的死,都跟我和简亦凡没关系。”
“没关系?是你为了报复我当年藏你的信,才会给大明提高价码让他强J我!是你要告大明,他才会进监狱!他刚知道自己要当爸爸,怎么可能不想方设法逃出来呢?他不打晕他哥乔装逃出来,就不会……被分尸……”
说到最后,范映雪渐渐泣不成声。
深知再问不出什么,我起身,拖着沉重艰难的步伐,头疼脑热地走出看守所。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