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雪并非真的替夜璃澈惋惜,她还没那么圣母,去怜惜一个要取自己性命的人,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给左相的失望再加加温。
她也看出来了,左相似乎不太喜欢沈家人,特别是沈月如,偏偏夜璃澈就是和她搞到了一起,老头子能舒心了吗?
他越是不喜欢,她就越要挑他的疮疤,这才能更好的给夜璃澈上上眼药,也更能坚定左相厌弃他的心。
果然,不辩是非听信谗言八个大字将左相的火拱到了顶梁,恨恨的瞪了一眼满脸凄惶的夜璃澈,皱纹横生的脸庞揪成了一团。
又羞又愧的道,“是老夫教导无方,苏小姐要怪就怪老夫吧!”
黎青雪淡然一笑,牵动了嘴角,疼得又是一皱眉,“老相国这话就严重了,十三皇子是十三皇子,您是您。俗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五只手指伸出来尚有长有短,子孙后代亦是一样。”
说话的当口,夜璃焰几番欲插言,都被她给压了回去,掩在衣袖之下的细白小手紧捏着男人的腰间软肉,一见他要张口,便狠捏一下,疼得他直皱眉。
见她成竹在胸的模样,他强忍怒火,愣是没坑一声,只是接过暗一递来的珍惜药膏,不要钱似的涂在她高肿的脸颊之上。
素脸之上传来一阵清凉,黎青雪顿感脸上火辣辣的感觉缓解了不少,见他还要上手帮涂,忙侧了一下脸,巧妙的避开他的碰触,既而伸手将药膏涂匀。
缓行两步到得夜璃澈跟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自有一股王者霸气,“十三皇子,我知你与沈郡主交好。无论是兄妹之谊也好,儿女情长也罢,这些都不是我该关心的。我只关心一条,我放你一马,日后会不会被你反咬一口。”
其实这个口供较与不较都无所谓,反正她也没打算在京城长时间逗留,左不过是不想落了气势。
挨了他一巴掌,这点疼她是能忍,可这口气她咽不下,总要扳回一局。
夜璃澈看到外公如此态度五内俱焚,这才开始后悔刚刚的行为,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含怒带怨的眸子对上她无波无澜,清澈如小鹿一般的双瞳,冷笑道,“苏浅,你敢指天誓日的说一句,你从无害月儿之心?你从无取她而代之的野心?”
要不是她横亘在夜璃焰与月儿之间,夜璃焰何以对月儿如此绝情?都是她给他这个十五皇弟灌了迷魂汤,这才让他决绝的要退婚,逼得月儿跳湖轻生。
黎青雪幽幽冷笑,弯腰蹲在他的面前,玩味的一勾唇,“十三皇子看到秦羽烈三国死伤的人马了吗?”
她别有深意的一问,夜璃澈没摸着头脑,夜璃焰的心却“咯噔”一下,旧事重提,针对的虽然不是他,可却让他如芒刺在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是因为沈月如先中的蛇毒,他强行命令她去冒死找解药,尽管事先他并不知其中凶险,可深林之中步步危机他是知道的,做出此等选择,就是陷她于水火。
而今想来,他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如果时光能回溯,别说是找解药,他半步都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男人目光复杂又深邃,眸底深处藏着一缕难掩的羞愧与自责,只不过黎青雪的目光却全然不在他身上。
背对着他的清瘦身影,傲然的扬着巴掌大的小脸,唇边溢出一抹让他胆颤心惊的寒凉,“西羽除万俟太子活下来了,所率人马全军覆没,天秦率众突围,只余三人,烈国的情况略好,可也损失了三员大将。”
这是她给秦逸书和万俟枫解毒的时候了解到的,寒星那边,他们曾经一起浴血奋战,当时损失了多少,她早就知道。
这样大的牺牲,沈月如不过是受了点小伤,就敢指责她心怀不鬼,欲置她于死地,简直可笑。
说了这么多,夜璃澈却还是茫然未懂,不屑的道,“本皇子是问你是否存心害过月儿,你讲这些没用的做什么?顾左右而言它,你分明心里有鬼!”
狩猎的事情和她有没有害人之心有关系吗?她不就是借着狩猎的机会,才故意驱使毒蛇咬伤月儿,还把什么食人蚁引到了月儿的身上,差点害死她吗?
做事如此狠毒,半点余地都不留,她竟然还敢提起此事,他心头狂怒,无奈受制于人,不能将她如何,否则他非亲手扭断了她的脖子不可。
面对一个拎不清的男人,黎青雪摇头叹息,扭回头看向阴沉着脸的左相,无奈的摊了摊手。
起身再次睥睨着他,目光沉冷,“是啊,我心里有鬼,没鬼怎么会拼死拼活的进蛇窟差点丢掉一条性命,给高贵的沈郡主寻解药?没鬼又怎会以身犯险解救三国来使于水火?没鬼又怎会舍生忘死的为赤龙尽忠,保得四国和平!”
狡辩吧,你越是狡辩,左相对你的失望就会越甚,不久的将来,你就会知道,众叛亲离是种什么滋味了。
这种被保护得极好的天家贵人,最是受不得这种感觉,那比杀了他还让他痛上千百倍,慢慢体会吧。
左相看着死不悔改的外孙,已经不能用失望来形容了,满腔的热血都冷了。
抬头看了看帐顶,颤颤的道,“苏小姐,璃澈的事情你看着办吧。本相累了,也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交待后事一般的,他又把目光转向夜璃焰,眼神中含着淡淡的激赏,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缓了片刻,这才又开口,“北定王,老臣一生为国为民,从未徇过私。此番璃澈之过,老臣糊涂了一回,无颜再面圣君,更没脸再当这个左相,就此做别!”
两名家丁在他的指示下,挽着他的胳膊,脚步打晃的向外行去。
到得大帐门口,左相扭回头,眼神中慈爱之情溢于言表,“璃焰,你也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对你的疼爱不少于璃澈。你若想为你母妃平反,就去平城找一户姓纪的人家,她或许能给你一些线索。”
当年他出使天秦,不在京城,错过了最佳的救人机会。
归朝之后,新起的右相分掌了他大部分的权力,又对他百般被倾轧,隆运帝渐渐疏远他,在朝上说不上什么话,有心也是无力了。
这个结就如同扎在心底的刺,一疼就是这么多年,如今他长大成人,该是一雪耻辱的时候了,他最后能帮他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夜璃焰原本全身心都在黎青雪身上,听到他的话神色大变,转身几步追上左相,大手一拦,将人挡在门口。
凤眸之中闪动着耀眼的火光,面目狰狞的问,“老相国此话何意?”
被沉压了多年的真相突然有了线索,他如何能放过?
左相被拦也不恼,精锐的眸子满含慈爱的看着他,“璃焰,你长大了!再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我知道你此次回京就是要为你母妃平反,可事隔十年,早就物是人非,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归朝之后,几经辗转,不知求了多少的老友,才堪堪保住他在军中的地位,而且一路扶摇直上。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能为他母妃一族平反,以告慰他老友的在天之灵。
夜璃焰的外祖父与他是八拜之交,老友一族被屠殆尽,他痛心疾首,这一痛就是十年。
闻听此言,夜璃焰毫无意外,他如此大张旗鼓的归朝,回京之后动作频繁,先后处置了数个与当年冤案有关的官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的目的。
这些都不重要,他现在迫切的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想知道害死他母妃和外祖一族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俊容清寒的看着老态龙钟的左相,阴森森的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当年他只有十岁,母妃为了保护他,什么都不让他知道,把他养成了一个心无城府的天真小皇子。
直到外祖父一族血流成河,母妃被处死,他方知人心险恶。
可当年的真相是什么,他全然不知,这些年用尽了手段,也只查到了蛛丝马迹,离真相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他的态度左相丝毫不在意,任是谁遭遇过灭顶之灾,在虎狼环伺的军营之中长大,都会性格大变。
更何况他身负血海深仇,母妃与外祖一族含冤莫白而死,他就更能理解了。
沟壑纵横的脸庞闪过一抹悲苦,摇头轻叹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当年真相的就是那个姓纪的太监总管。老夫问过他,可是他割了自己的舌头,从此销声匿迹。多方打听,才知道他藏在平城,但具体在哪,我也不太清楚。”
这些年,为了访查真相,他费尽了心机,得来的却也只是些细枝末节。
夜璃焰双目赤红的冷凝着他,对他的回答万分不满,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招呼到左相的脸上。
看到这一幕的暗一等人心马上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变重了。
老主母是主子的心结,更是他的逆鳞,谁要是不长眼的提起来,不死也得重伤。
左相冒天下之大不韪,提起此事,无异于捋虎须,真若让主子发起狂来,岂非要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