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如蝶，蝶飞梦散，百日灌溉，付的是心，收的是情。
“你不认识我么，我是果灵。”
“长长久久，一世欢愉，就叫长欢。”
“长欢，是你的封号么？”
青烟袅袅升起，帘幔上绣着芙蓉花开，我靠在床栏上闭着眼睛，亟需将梦中的种种串联谱成一沓，这个梦有些奇怪。
听舞央说天尊抱我回上清境时脸色很难看，一未宣太医二未出庆黎殿，闭了门不晓得给我渡了多少灵力才将我从生死门中拉了出来。之后同青枫司命唠嗑锦乐宫的那位上神，不晓得她是从什么地方这般早的打探到令渝为了救我打伤天兵之事，直接一道折子呈至了玄浮殿，判定令渝那厢乃是同我有私情，且违反天宫禁令而闯了九重天实属杀头大罪，请旨严惩令渝与我，最好再一同打下凡间历练个几百道。
只是她的如意算盘打的有些尚早，天尊赶去合善宫时正巧便截住了上清境呈上去的折子，展开折子一看，脸上虽是风轻云淡，但眼中却是狂风骤雨，见了合善宫众仙官挨个儿给我渡灵气没用，反而还逼得我吐了好几口鲜血，天尊索性便将自己的灵力渡给我些，顺带还提了小东西一并来上清境，允了舞央先照看小东西，自己闷头在我这庆黎殿里渡了半日的灵力，我醒来那前半刻，天尊才满脸愁容的离开。
手中绞着舞央送来的汤药，细细禅悟舞央的话，“司命怎么知道前些年祖神来小住过？是天尊告诉司命的对不对，那年着实是赶上了三官述职，祖神忽然便驾临了上清境，小仙当年有幸见得祖神一面，玉冠白袍，眉眼如画，风度翩翩，虽是比天尊还要老几个辈分，可那些上古的神仙说来也奇怪，一个个丰神俊朗，容颜不老，又是一贯的好风采，着实让人敬仰的慌。”
那年祖神的确来过上清境，而我，怎么会在梦中见的那样清清楚楚，无妄果，究竟是什么原因。
“无妄果啊……小仙愚钝，不晓得这个东西。”舞央她，固然是碍于明珏天尊才故作不知道。
而子梨上神之前与我一起在梨花树下饮酒的时候却说，无妄果被祖神喂给了为情所困的长清大神，那天地间仅有的一颗无妄果已经不在了，这件事还怎么查起。
一口苦涩的汤药送入嘴中，对了，上清境中应是有记载，只要去寻那典籍中记载的千年之前祖神驾临之事，便能查到无妄果最后究竟如何，小东西说我是果灵，可我明明是个凡人，若是无妄果的转世，天尊为何一早便不愿认我？
“果子你终于醒了。”
有人撩帘而入，小东西冲了进来，摔在了我的腿上，我手中药碗不稳，险些坠落在云被之上，他伸出骨节分明且修长好看的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药碗，我昂头看他，他目光中愈发幽深，小东西被他这一瞥给吓得捂住嘴巴，随即便改口道：“长——欢——对，长欢。”
“好些了没有。”他矮身坐在床边，我点了点头，扶着玉碗又魂不守舍的饮了口汤药，“我，怎么了？我记得有很多人在给我渡仙力，后来我就忘记了。”
“你受伤了。”广袖垂落在我的云被上，他沉声道：“九重天这里已经下了诏书，判了鲲月女君雷刑，午时末刻，在天明台行刑，你刚被吓着，便不要过去看了。”
“好。”我木讷点头，小东西在我眼前来回飞了一阵，吃惊道：“咦，长欢是被吓傻了么，怎么会脸色这么难看。”
我撂下玉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大精神道：“没有，是刚醒来有些晕。”
“既然看了，你便先出去，本尊和长欢还有些话要说。”天尊毫不留情便将小东西扫地出门，小东西张了张嘴巴，梗了许久都未说出半个字来，只好戚戚然的垂头离开。
我无心的理着仙袍袖口，梦中的事还在脑中打旋儿，迷茫的厉害，他静了些许半刻，启唇沉声问道：“你——”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本尊都听子梨说了，云杉果能补神仙千年修为，这千年修为对本尊原本便是不值一提，本尊若是真的需要，大可命青枫下凡去取。”
我心神慌乱，低着头哑然，他等了一会，温声道：“日后，切不可如此犯险了。”
殿中燃的檀香冉冉清香，他起身端了茶盏递给我，我拢过茶盏，一口饮下，许是急了些，茶水呛进嗓门，我遮住半张脸咳了起来，每咳一声便会牵动伤口。
他半拧着眉头抬手给我拍背，无意间扫到了我霞色仙袍内的血迹，大手握住了我的胳膊，“这也伤了？”抚了抚额角，或许方才着急给我疗伤，才忽略了这个地方。我小动作的动了动，他自袖中从容扯上一方白色帕子，缓声道：“将外袍脱下来。”
我脸上遽然一热，张嘴没啊出声，天尊他，是如何镇定的说出这句话来的？
他清冷的垂下袖子，似在一旁等待，我虽是红了脸，但是仔细一想，这伤口我若是自己处理八成会很费事，天尊他，正人君子一个，我难不成害怕他占我便宜不可？总归这殿中只有我和天尊两人，褪下一件衣裳，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想到此番，我将头低了些，抬手将外袍给褪了下来，衣襟褪至肘窝处，我红着脸，妄想将身子别过一些，他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帕子在雪色肌肤上小心涂着盛开的梅花，我咬着牙，他力度拿捏的甚小，可手臂上的伤口乃是利器所伤，稍稍碰上便刺骨的痛。
“疼……”
他握着白色帕子的动作顿了顿，浅声安抚：“忍忍，片刻后便好。”
我敛眉，“大人，你的手，按到我背上的伤口了。”
胳膊上的伤乃是拜女君和那虎兽所赐，后背上的伤，亦是被那长剑划破，因着仙袍宽大，背上的伤乃是皮外伤，不及胳膊上的深，故而也就不容易看见些。
“你身后，竟还有这些伤口。”他微是冰凉的指腹抚过我的伤口，我闭上眼睛，点头道：“不小心，就被划伤了，女君的剑法太厉害，我，没来得及躲。”
他如今的模样如何，我全然不知，只知道他的大手像是携了一缕春风，明明是抚在伤口之上，却有片刻的舒适，有片刻的熟悉。
“本尊先给你将臂上的伤给处理了，背后的伤，本尊会让舞央来给你上药。”他手中帕子上血色斑斓，我点头，只安静的任由他给我擦拭臂上的污浊。
我闭着眼睛，脑中一阵清明，“长欢听说，玉清境中有几株琉璃花，琉璃花开便是人间春色正好，长欢之前也有几棵，不过被长欢给败坏了，太上老君曾和长欢说过，强求来的因果，不过是场报应罢了。长欢之后便再也不养琉璃树了，长欢不过一介小仙，这报应，长欢或许难以承受。”
天尊握着帕子给我擦血迹的动作很仔细，手腕上力度有刹那的停顿，但转瞬便恢复了自然。
“无论是缘是劫，长欢，你现在还小，日后便会明白，缘，亦是劫。”
大殿之中安静了片刻，帘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我晓得那是舞央，只有舞央才会如此谨慎入微。“天尊，舞央有事启奏。”
天尊收了血帕子，随手置在澄明玉桌案上，道：“说吧。”
舞央那厢有些弱势的踌躇片刻，少顷后缓缓启唇：“启禀天尊，青媱上神闹到了庆黎殿前，说，说要求见天尊，若是天尊不见的话，就跪在庆黎殿门前永远也不起来，天尊，天尊还是出去看看吧。”
青媱上神，她生的好，做事也利落，心地算不得恶毒但是揣着一副直性子。天尊他向来喜欢直言不讳，又和青媱上神之前便有段缘分在，此番青媱上神虽然是误打误撞撞上了天尊，但天尊多半也会念及往昔的情分，放过她。
“不见。”
天尊做事利落，只是我没想到他利落到这种地步。
舞央小仙莫名欣喜，语气中掺了几分轻松，“是，舞央这就去找青枫司命将青媱上神赶出去。”
舞央是何许人，乃是和天尊有着血脉关系的神仙，舞央厌恶青媱上神，至于为何厌恶，她却没有透露出半分。
我提了衣衫拢了拢衣襟，小声道：“天尊大人为何不见，青媱上神她对长欢有所偏见，长欢早已习以为常，不过是一道折子罢了，只要天尊大人信长欢便够了。”
天族向来不约束男女私情之事，令渝未婚我未嫁，这说出去，也算不得伤风败俗，顶多会被天帝老人家询问一番要不要嫁给西海为媳妇。
但若真的如此，外面的神仙定然又会研究一番上清境上辈子究竟和海族结下了什么梁子，连连两个司命都嫁给了皇子为妻。
可此是在我同意的前提下，不过我对令渝也顶多算得上狐朋狗友的情谊，伸直还不熟。
天尊负手于盈盈烛火之下踽踽独行，广袖墨衣若非是天上不分昼夜，此时殿中烛火再做个陪衬，加之其面前那面墙上山水清然，一晃神他便似画中走出的活神仙，甚是仙气浩然。
“本尊。”他言语清淡，缓然补上那句话：“自然是信你。”
庆黎殿清静了一个时辰之后，舞央跌跌撞撞的一路恨不得爬到我面前，捂住胸口长呼一声，抖着声音道：“司命，不好了，青媱上神，想不开上吊了。”
想不开上吊，我手中的茶盏洒出两滴宝贵的茶水。人间的戏码，用在天上，或许是个聪明的法子。
青枫司命撞上了我，未见其慌张反而将我拉到了梧桐道儿上看风景，一旁怡然的感慨：“论天尊此神的风采，堪堪可让青媱上神寻死觅活的一条白绫上了吊，不过这法子有些蠢，上吊这种事情，讲究的是个拿捏分寸，哎，你多学学，你看青媱上神不就做的很好。”
“青媱上神遭遇此番，不是你传的众仙前去问候么，怎么半道儿将我拦了下来。”我觉得青枫此司命，简直太会避嫌了。
青枫哈哈大笑道：“是本司命传的众神啊，不过是个体面罢了，这天宫之中等阶分三六九等，按着规矩，你我都该去问候问候，只是那青媱上神如今需要的是天尊大人哭诉愁肠，去了也未必能见到她。何况她生性傲慢，谁惹上谁倒霉。”抬手指了指那旁新移植过来的几株玉树：“喏，你看，这是从东海边上扛过来的，前些时日你和天尊去了人间，东海那老龙起先是扛着准备塞给长清大神，无奈大神院子中只种梨花，我便顺手将这树给偷了过来，上清宫已经好久没有添些新事物了。”
“嗯，你倒是机灵。”我从人间侥幸被令渝救了上来，如今伤好了，倒是有些担心令渝，“对了，令渝怎么样了，他打伤了天兵，这罪名应是不小。他是为了救我，才迫不得已。”
青枫司命驻足道：“说到令渝，对了我原本就是来和你说一说令渝的。他没事，天帝说他功过相抵，如今还在子梨上神的合善宫中，救命之恩呢，你倒是不必担心，天尊大人已经说了，此后天尊欠下他一个人情，左右便是救个命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西海那老龙的女儿若不是天尊大人仁慈，上书给天帝替她说情，那龙女说不准便魂飞魄散了，这些年他姐姐多亏了天尊照拂，这个人情，想那西海殿下也不敢要。”
西海的龙女，是那日在妖市上见过的女子。青枫司命见我不说话，便又问道：“本司命听舞央说，前几日你将经书送去了梨苫宫，长清大神可有什么话留下？”
我摇头：“那日去的不凑巧，我没有见到大神，只是守门的童子代为传话，说长清大神会禀明了天帝，让我不要担心。”
他掐指一算，“明日帝君会亲临百花大会，地仙拜谒众上古天神，你趁着其中的空暇，偷偷命人将经书给帝君送过去，帝君不在家，看守的仙将们势必不会让你在玉清境久留，你扔下经书便跑，帝君素来不喜听太上老君叽叽歪歪说的这些麻烦东西，也不会多看，亦不会追究你扔书就跑的罪过，这一关，你便也过了。”
唔，这真是个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