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饮剑山上晨钟敲响三声,浩气楼外早已有人翘首等候。
钟琴从隔壁兽塔喂完一众老小,出门就见薛凝碧站成了望夫石,不由得笑道:“你脚底生根了没?”
薛凝碧含含糊糊笑道:“没。”
“那你再站会儿?”钟琴问道。
薛凝碧正要点头,忽然回过神来:“十三姑!你说什么呢!”
“你不当大树这是在干什么呢?”钟琴问道。
薛凝碧哼唧着忸怩道:“师父说大师伯今日便回。”
“你等你大师伯?”钟琴笑着调侃道。
薛凝碧闻言,脸色一绿:“才不是!我等迷迷!”
“迷迷才拜进师门几天你就这么想人家,以后还嫁不嫁人了?”钟琴道。
薛凝碧扁起嘴,又想起叶归那个灾星:“我都没脸见人了,还嫁什么人呢!”
钟琴啧啧道:“凝碧儿,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叶师叔到底对你干了什么,怎么你就没脸见人了呢?这浑小子虽然拈花惹草惯了,对自家师侄可下不去手,他要真敢对你怎么地,你瞧你师公不打断他的狗腿!”
一提起叶归,薛凝碧就没什么好声气,她道:“十三姑,你就别问了。”
“行行行,我不问,你就在这里当望夫石吧,你大师伯早上爱赖床,这会子怕是还没起呢……你用饭了没?跟我进浩气楼用完饭再等也不迟嘛!”钟琴边说,边去拉薛凝碧,把这一步三回头的小丫头扯进楼里吃饭。
钟琴说的一点也没错,卓不群还真就是喜欢赖床的主儿。
毛迷迷蹲在卓不群房外,直拿手在地板上画圈圈,画了三千多个圈儿,屋里头那位大爷才似醒非醒地喘了口气儿。
毛迷迷抬手要敲门,坐在大堂里的沈奕却道:“迷迷,你先下来用饭吧,大师兄一贯如此,莫要饿坏了自己的身子。”
毛迷迷遂迈着小碎步腾腾腾下了楼,坐回桌边喝自己的清粥。
沈奕默不作声举筷,夹了点小菜放在毛迷迷碗里。
离毛迷迷磕着牙过去了三天,今日起她能嚼些软和的菜了,毛迷迷道:“小师叔,你不吃吗?”
沈奕道:“这几日我在辟谷。”
毛迷迷点点头,将一碗粥吸溜吸溜喝得见底,再抬头去看卓不群房间,那房门纹丝不动,也不像有人要出来的样子,她问道:“师父平日里不也起得大早,怎么今天就睡起懒觉来了?”
“前几日精神紧张,今日要回山了自然懒惰些,等等他也无妨。”沈奕放下筷子,手轻轻摆在桌边,毛迷迷抬袖抹抹嘴,瞧见沈奕一双骨骼圆润修长的手,心中一动,忽然问道:“小师叔,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沈奕看向毛迷迷,只见她一双圆圆的猫眼里头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他温柔一笑,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真的好得差不多了?我都没见你吃过什么,伤口能好得这么快?”毛迷迷疑惑道。
沈奕道:“我那天饮酒破戒,这些天自然要辟谷静养,其实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伤了皮肉罢了。”
毛迷迷只想那夜她要是不喊那一声,沈奕是不是就不会白挨那一下子?这么想着,就有些自责起来:“小师叔,你这算什么静养啊?静养应该待在山上才对!”
“这不是就要回山了么?”沈奕含笑道。
毛迷迷顿时无言以对,她坐立不安地又在凳子上待了一会儿,直到楼上房门被人啪!地一声推开,她便像屁股上安了个弹簧似地跳了起来:“师父!”
卓不群哈欠连天从房中摸了出来,见毛迷迷与沈奕早已坐在楼下等候多时,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起来:“你们起这么早啊?”
沈奕道:“大师兄,你没洗脸。”
毛迷迷道:“师父,你没洗手。”
卓不群哼唧一声:“怎么?没洗脸没洗手就不给饭吃啦?”说罢抬脚一跨,就地入席。
沈奕也没真拦着他进餐,只道:“大师兄,你为人师表,岂能如此松懈自身?”
卓不群伸手从盘子里够了只素包,边啃边道:“沈奕,你跟你姐姐怎么都这么严肃?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人生会少了多少乐趣?纵使道业大成,你身边还有什么剩下?逐尘剑吗?你揣着你的宝剑过一辈子?”
毛迷迷听沈奕反过来挨训,不免闷笑出声,卓不群睨了她一眼:“你也半斤八两,敢笑你师父,回山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毛迷迷道:“师父,我和小师叔一大早起来等你用饭,你起得晚也就罢了,怎地还要收拾我呢?徒儿什么也没干啊!”
卓不群闻言,脸上一阵赫然,他道:“你要不乖我岂不是要清理门户了?”说罢三口两口塞完饭,起身就要去找掌柜结账,沈奕道:“大师兄,我已经结过帐了。”
卓不群苍蝇似地搓了搓手,没好气道:“知道了!”
毛迷迷再次到达饮剑山时,天已近正午,她站在卓不群的避风上,被风吹得五脏六腑都倒了一转,昏昏沉沉间,却被人轻轻扶了一扶,沈奕道:“你不舒服就说,不要憋着,等会上山到崇仙亭喝点井水便好了。”
毛迷迷默默点头,跟着入了惊世奇阵,却见阵另一头的山脚下一抹粉色身影,不是薛凝碧还会是谁?
“迷迷!”薛凝碧一见毛迷迷,忙跳起来挥手,毛迷迷没力气跟她闹腾,扒着沈奕的胳膊挪到山脚下,薛凝碧看她脸色不好,便一叠声地问:“迷迷你怎么了?迷迷你怎么不说话?”
毛迷迷欲哭无泪,沈奕道:“迷迷被你大师伯带回来的,晕剑了。”
薛凝碧闻言,脸色也有些不好起来,她在饮剑山长大,卓不群的御剑术她没少见识,算是领教过的人当中最有体会的了,当下拍着毛迷迷的背道:“师姐理解你!”
毛迷迷正自强撑着,没提防薛凝碧那一巴掌,顿时身子一弯:“呕!”
沈奕扶额道:“凝碧,你要是不嫌麻烦,去山腰的崇仙亭取些井水来吧。”
薛凝碧连话都来不及说,只点着头赶紧御剑去取水了。
毛迷迷吐得天昏地暗,好险一口气儿没提上来就此嗝屁,等她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在一棵树下,卓不群薛凝碧正站在边上看着她,她道:“师父,我怎么会在这儿?”
薛凝碧嘴皮子快,抢在卓不群之前道:“你被大师伯御剑带回来,晕剑了,我刚才取了些崇仙亭的井水给你喝,你好些了没?”
毛迷迷自我感觉良好,便点了点头,又四下张望着问道:“小师叔呢?”
“你小师叔去跟师公回话了,你师公又要拉为师去洗澡,你等会跟你师姐一块儿上山吧。”卓不群气鼓鼓道。
毛迷迷半张着嘴想了半天,点头:“师父你在这儿等秦枫师叔吗?”
“你秦枫师叔忙得很,今儿单你叶归师叔一人来伺候我,你好些了就上山去吧,为师在这儿等着。”卓不群说罢,两手叉腰双脚站开在原地等人,远远看去活脱脱好似一只人形的大茶壶!
薛凝碧扶着毛迷迷往山上走,边走边道:“迷迷,你这几天瞧着清减些了,是不是大师伯虐待你啊?”
毛迷迷摇头,一脸欲哭无泪道:“流云镇上也不太平,我能活着回来还真是要谢谢师父和小师叔了。”
薛凝碧虽然是已经十九岁的人了,但平素里跟着沈静修炼,几乎从未下过山,对外界究竟是何种境况好奇得不行:“等你好了再跟我说罢,我现在带你回去好好歇着……叶归!”
毛迷迷被她一声断喝吓得魂飞魄散,抬头便见叶归踏风而来,脑后骚气的马尾随风飘扬:“哟!这不是凝碧儿么?”叶归笑着打完招呼,一不留神从袖囊里漏下个物事,哎哎叫了两声没捞着,正好落进薛凝碧的手里。
薛凝碧默默看着手上那条丝质肚兜,两排后槽牙磨得嘎吱嘎吱响:“你这淫贼!给我受死吧!”说罢轻轻推开毛迷迷,刷一声抽出佩剑来,双足重踏,飞身上树,沾着叶归的身子便往死里削。
叶归笑得直喘,边躲着薛凝碧的剑影边道:“哎呀!我在后山捡到的,想着晚上悄悄还你,不是故意的!”
“你闭嘴!”薛凝碧一张俏脸红得火烧火燎,瞅准空档,只听刺啦!一声,叶归衣襟被削去了一片,他原本还笑着的脸上顿时一僵:“你当真的?”
“那还有假?吃我一剑!”薛凝碧飞身便冲,叶归身子一仰,踩着树干便躲,谁料一脚踩中那古书上的万年老青苔,顿时啊地一声,摔向地面。
毛迷迷不忍见他血溅当场,赶紧闭起眼睛,只听有人不咸不淡道了一句:“胡闹!”毛迷迷左右没等来叶归那一声惨叫,便睁开双眼,却见沈静一袭白衣胜雪,单手扶着老脸惨白的叶归,对还站在树上的薛凝碧道:“凝碧,你下来。”
薛凝碧背后一凉,不情不愿下地:“师父。”
“你既知道喊我一声师父,怎不知眼前这人是你的师叔?”沈静松开叶归,对薛凝碧道:“他就算戏弄你,你又何必如此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