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枚天性放荡不羁,活了两千七百多岁,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寻找美人,管你男的也好女的也罢,只要皮相够美,便可入他所收藏的万芳图中。
这万芳图虽说是图,缺并非画于纸上,而是绘在斛珠楼迷宫的墙上,毛迷迷跟随胡一枚一直走到迷宫正中心,胡一枚才停下脚步:“到了。”
毛迷迷啊了一声:“到了?柳……我娘的画像在哪里?”
胡一枚指指眼前,毛迷迷随之望去,却见跟前一张白玉照壁,一女子端坐其中,单看相貌,与此时的毛迷迷十分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柳卿卿入画时已近二十岁,比毛迷迷成熟端方,且美貌得多。
毛迷迷见到那画中的柳卿卿,差点就以为这是多年以后的自己了,只是如今她眉心有粒红痣,可柳卿卿额头却是光的。
“你瞧,你认得她吗?”胡一枚指着画像问毛迷迷。
毛迷迷茫然摇头,她看那张画,感觉自己像是在照镜子,至于对娘亲的印象,早已在时间的消磨中淡去了。
胡一枚也不觉有他,只是惋惜道:“她是我见过天分最高的人了,可惜红颜薄命,可怜我的外甥女孤苦伶仃一个人活在世上……”说罢竟低头哀哀哭泣起来。
毛迷迷见他哭得动情,不免好声劝道:“舅爷别哭了,你就是把眼泪哭干了,她也不会从坟堆里爬出来见你啊。”
胡一枚闻言,吓得脸色一白,道:“你这小丫头片子瞎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让你娘安安生生躺着不行吗?”
毛迷迷赶紧闭上嘴,胡一枚见她这般乖巧,心里头也有些欢喜起来。他本就是喜欢毛迷迷的,更何况如今又有一丝血缘牵绊,胡一枚在人世间孤身漂泊了千百年,遇见毛迷迷,就好像又遇见了柳卿卿,叫他怎么不怀念当初的一切呢?“迷迷,你今天被沐柔姐弟带来此地,路上想必也受惊不轻吧?暂且先在舅爷我这儿住下,回头给饮剑山修书一封,就说不回去了。”
“咦?”毛迷迷冷不防听见胡一枚语出此言,惊道:“可我还要回去的!”
“回去干什么?你回饮剑山,能跟你小师叔白头到老吗?能学得无上道法吗?你根本就不适合习武,何苦要去饮剑山天天被人管着手脚?你娘当年便是发觉自己在山上无法更进一步,才叛出师门自行修炼的。”胡一枚道。
毛迷迷闻言有些犹豫起来,卓不群是说过她并不适合习武,况且她已经十五岁了,山下的女子十五岁就开始谈婚论嫁,是大人了,她再要习武,这辈子都不会有多大的进境。
可是一想到要跟沈奕分别,即便只是见不到面了,她也觉得自己是万万办不到的,毛迷迷道:“舅爷,我想留在山上。”
“你这个人怎么就是说不听呢?舅爷再怎么样也是你舅爷,虽然我人不正经,但我怎么都不会害我外甥女!迷迷听话!别去饮剑山了,这跟烧火棍不要也罢!况且你就算回去,跟你那个叫沈奕的小师叔怎么办?这般名不正言不顺地,你是在等那玉虚老道把你清理门户么?”胡一枚剑眉倒竖起来,教训道。
毛迷迷低着个头一声不吭,等胡一枚说够了,才讷讷道:“我就是想回去啊。”
胡一枚啧了一声:“那你自个儿在这想吧,庄外有动静,若是你小师叔来,我就打发他走!”他说罢一拂袖,便真的将毛迷迷独自丢在迷宫里头,自行离开了。
毛迷迷见他离开心道不妙,赶紧追了上去,但纵使她使出吃奶的劲儿追出了两个拐角,到底还是跟丢了。
随着胡一枚的离去,这座迷宫渐渐安静下来,一直静到毛迷迷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头嘡嘡嘡地跳。
如果来的人真是沈奕,那她这会出不去,不就见不到了么?照胡一枚的尿性,等他回来她就真的走不掉了!毛迷迷心急如焚,顺着迷宫便朝前紧赶慢赶地走,但眼前除了墙壁还是墙壁,一幅幅的美人图在墙上栩栩如生或坐或立,或抚琴吹箫,或起舞弄影,魅惑人心,款款动人。毛迷迷瞧得眼都花了,在偌大的迷宫里没头苍蝇似地撞来撞去,终于走得没力气,一跤跌坐在地。
想起沈奕来了见不到自己或许会离开,她便觉得伤心欲绝,挨着墙根坐了一会儿,便觉悲从中来,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这边厢毛迷迷抽抽搭搭地哭着,那边厢胡一枚正去会前来斛珠楼之人,但来者显然并非沈奕。
“我道是谁呢,江少阁主贵客临门,怎地不先知会一声?我也好着人夹道欢迎啊。”胡一枚恭维道。
江云书负手站在门外,却没有丝毫要进门的意思,他道:“胡一枚,我来自然有事,你可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胡某哪儿敢哪儿敢啊!不知少阁主前来所为何事?”胡一枚问。
江云书挑眉道:“难道没事便不能来了?”
“哪里哪里!只要是少阁主来,我胡某岂有不接待之理呢?”胡一枚默默在心里头抹了把冷汗,暗骂这江云书真是个杀千刀的丧门星,但见江云书道:“我来问你要个人。”
“要人?什么人?”胡一枚疑惑道,他心里只想,这江云书早几天就回了云州,并不在饮剑山上,就算来,也不会是来找毛迷迷的吧?但这云州怎么也是他江家的地界,他上门来要个人,若是无关紧要的,给就给罢!当下一点头:“只要是我这楼里有的姑娘,少阁主随便挑,要哪个都成。”
“是么?”江云书眯眼道,随即负手进门,也不管胡一枚跟在后头,自顾自朝里头走。
胡一枚左一个少阁主右一个少阁主地恭维着,一直跟江云书进了院落,过了一重又一重的门,终于在那迷宫万芳图前站定。
“少阁主你来这迷宫做什么?”胡一枚有些紧张起来:“这里头可没有姑娘啊。”
“有没有看看不就知道了?胡一枚你这人虽说放荡些,但说话可从来算话,只要我今天能从你这楼里找出人来,那人就归我了是吗?”江云书道。
胡一枚心里只叫苦不迭,我怎么知道你要去找的是谁,若是我外甥女儿,我要点了头,卿卿在天之灵还不得恨死我?面上却道:“那是自然,胡某向来言出必行,但这迷宫万芳图向来只进不出,少阁主要进去寻人,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寻不出来吧?”
谁知江云书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这死狐狸算盘打得精响,我若真进去寻,还不饿死在里头?”
“那么少阁主请别处去寻?”胡一枚问。
江云书道:“我不必别处去寻,在此地等候便可。”
胡一枚闻言皱起眉头来,他想照毛迷迷的迷糊劲儿,要从迷宫里头立刻出来是不可能的:“既然少阁主成竹在胸,胡某也不好多说什么,请便便是。”
江云书闻言,连瞧都不再瞧他了,只是站在门前静静等候,不消片刻时间,里头竟然发出了一连串的沙沙声。
胡一枚脸上有些挂不住,当即就要破门而入,被江云书拦了下来:“怎么?你着急了?”江云书似笑非笑般问道。
胡一枚自知再装无义,干脆直接道:“少阁主,里头的人是我外甥女,这楼里除她,你要谁都行,就是她不可以!”
“我怎么不知道迷迷竟然有个狐妖舅爷?胡一枚,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好骗么?”江云书面上笑意一隐,赶在胡一枚之前抬手推开门,只见昏暗的迷宫内忽然如潮水般涌出成千上万的老鼠,毛迷迷蜷缩着被这漆黑的鼠浪从迷宫内推到门口,江云书一伸手便将她接在怀里,欣喜道:“迷迷?迷迷?”
毛迷迷浑身僵硬,却是人事不知,想来是被那些排山倒海般的鼠族吓着了,胡一枚急道:“你把人给我放下!”
江云书转向胡一枚:“饮剑山与飞星逐月阁是世交,你既敢动她,难道不怕得罪两大仙门?”
“江云书,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迷迷是我外甥女,我刚跟她相认,你缘何要将她从我身边带走?”胡一枚眼看江云书抱着毛迷迷就朝外头去了,赶紧张开双手拦道。
江云书冷哼一声:“她如今昏迷不醒,便是查无对证,即便你真是她舅舅,她在飞星逐月阁也总好过待在斛珠楼里,斛珠楼是你自己的地盘,你难道还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么?是她该来的么!”
这一席话句句扎心,胡一枚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等他想到话时,江云书带着毛迷迷已经走出老远,他赶忙跟上道:“江少阁主,我已经做主让迷迷离开饮剑山,只差修书一封,到时候她跟饮剑山完全没有关系,我是不知你与她有何渊源,但她既然是我外甥女,我便不能让你把人带走!”
谁知江云书闻言,却停了下来:“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让迷迷离开饮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