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沁奉太后之命前去长公主府看望“受了惊吓”的长公主,太后怜其车马劳顿,还特意遣了一顶软轿护送。同时一起前去长公主府的还有那两名侍奉湘沁的女官。
因着不是宫里正经的主子,湘沁同那些女官一般都是经由顺德门出宫,绕过只有朝官同宗室才能走的通天道,软轿这才上了官道。两名女官侍奉在软轿两边,不多时便见湘沁掀开了轿帘。
“娘子,这才刚过了通天道,去长公主府且有段路呢。”女官支着身子回话,湘沁却是吩咐轿夫停轿。“我知道二位姐姐自行宫回来多有劳顿,左不过长公主府就在前头,我一人走过去权当松散松散也好。记得往南拐过去就有茶楼,二位姐姐不如拿着这些银钱到前头茶楼吃茶,我自己一人也使得。”
这么明显的支开,二位女官皆是人精又怎能不明白。只是湘沁的银钱她们却是不敢收的。“娘子还是将荷包收起来,我们姐妹二人吃盏茶还是吃得起的。既然娘子不需我们伺候,我们就在前头茶楼里候着,娘子办完差事再去寻我们也好。”
湘沁得了自由,快步往长公主府去。长公主府府门紧闭,湘沁唤了半天也只得门房上一句“今日长公主身体有恙,不见客”。湘沁无奈,从袖间掏出一方牌子,“拿着牌子去寻你们管事,就说你湘沁奶奶来了。”
长公主府的人哪一个不是恭恭敬敬的尊着府中管事,居然一个小姑娘就敢自称管事的奶奶?再瞧来人递过来的牌子做工精致,摸着手感倒像是真金的,那门房立时慌了。“娘子少待,小的这就去请管事。”
管事听了门房传话,几乎是脚不沾地的一路小跑到了府门前,见到湘沁抱着一方雕漆木盒立在府门口,顿时如丧考妣。“哎哟,我的姑奶奶。是您老人家来,就提前知会一声,小的指定八抬大轿的去接您,哪儿能教您在府门口站着受风?”门房听得管事语气,越发心惊胆战,刚刚他是不是对这位姑奶奶不尊敬来着,是不是说错了话来着?
门房怕是得罪了大人物,“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二人面前,“姑奶奶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湘沁也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见门房害怕至此,倒是将刚刚的不快都消去了。“瞧瞧,严侍官就是比我会调理下头的人。满慈宁宫的人见了我也没个行这么大礼的,偏生是来了长公主府,倒是头一次受了人大礼参拜。”管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脚提到了那门房的身上,“还不快下去,在这儿丢人现眼,成什么样子?”
语毕,这才转头朝湘沁笑的谄媚,“我的小姑奶奶,您里边请。”
一路穿花拂柳行至主院,湘沁站定脚步,“行了,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了。你家长公主是什么时候离京的,那路引还是我买通了御前的人这才伪造了一个,却是不敢夸口说万无一失。”
管事瞧了瞧四周,左右无人,“娘子放心,那路引叫人仔仔细细查过了,足以假乱真。我家长公主又向来是稳妥的人,还嘱咐奴婢一定记得给娘子留话,叫您放心。”
湘沁点了点头,“那便好。我之前从太后口中也略听起过定西侯此人,既能从风险官那种地方全身而退,定然是有几分本事的。再加上大理寺一案,他的本事宫里宫外有目共睹,太后每每提及,也是言谈之中颇为赞赏的。”管事闻言,面上笑意越发深了,“既能得太后娘娘一声好,那想来定西侯必是极好的。多谢娘子惦记着我家长公主,您的话待长公主回府,奴婢定然原原本本的都回给长公主,叫她承您的恩。”
“油嘴滑舌。”湘沁掩唇,“以前在慈宁宫倒是没见你这么会说话。”湘沁嗔了一句,“我自随着太后去了行宫,倒是一直没问起你们府上的事。那成韵郎君现今可还在府上?”
管事点点头,“在呢,伴着我家长公主,只是二人还瞧着对成章郎君的事介怀,一个两个的都未走出来。”湘沁闻言不禁轻叹,“都是痴情之人。”
“谁说不是呢。”管事也有些惆怅,“自打成章郎君走了,长公主便夜夜不能安睡,成韵郎君便四处寻了法子来给长公主医治。前些时候倒是还好,只是近来又是不成,奴婢瞧着也是十分忧心。”
湘沁将雕漆木盒转到管事怀中,“这件事儿我倒是有所耳闻,今日一回慈宁宫便叫下头人开了库房,寻了这支紫灵芝出来。听闻紫灵芝有安神之效,叫长公主好生服了,早早宽了心才好。”
管事恭恭敬敬收了木盒,略一施礼,“奴婢就代我家长公主谢过娘子。”
湘沁摆摆手,“我这便回了,太后命我出宫看望却是不宜在外久待。”管事这才惊觉,“娘子出宫竟是身边没有带伺候的人?若是路上有何不妥……”
“自是带了两个女官,只是因着长公主离京是秘密事,我便打发她们去了蒲家桥瓦子那里的茶楼吃茶去了。我过会子还得去寻她们。”湘沁同管事往府门行去。管事道,“要不奴婢遣个人护送娘子去蒲家桥瓦子,待寻到那两位姑娘,再叫他回转便是。”
湘沁十分感念管事的妥帖,“严侍官现下越发会做事了,事事处处都理得很是妥帖。”管事笑道,“当年若不是娘子肯将吃饭的本事教给奴婢,也断然不会有奴婢的今天。”
“行了,能在主子面前得脸不是旁人教的,到底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我只不过带你入门,成与不成还要看你自己个儿修行。但毕竟你是从慈宁宫出来的,你若是伺候不好,那也只能怪我当年没将你调理好。”
管事越发尊敬,“自是怪不到娘子头上,奴婢做的好都是娘子的功劳,做的不好受了主子厌弃却是奴婢自己不成器了。”湘沁失笑,“这都谁教你的歪理邪说。”
——
且说另一边离开京城的长公主,一人一马往淮州去,身边仅带了几身换洗衣裳,值钱物事悉数贴身带着,除此之外,竟是身无长物。
邕宁镇就在眼前,长公主翻身下马。酆都那里有成韵和管事坐镇,想来宫里发现长公主离京的概率不大,唯一知情的湘沁也会替自己好生遮掩,倒也是不必担心。长公主伸了个懒腰,外头就是比酆都好,吸一口气都叫人觉得舒爽。不似酆都,整日里被拘在那一方小院儿里,外头瞧着风光,其实内里却是跟坐牢没什么两样。
小镇比不得京城,到处都是酒肆瓦子,整个镇上只有一处客栈,倒是有两三家脚店,挂了酒招子的却只有一家。长公主抬脚朝着挂了酒招的脚店去,如今她行路须得备些干粮才是。
脚店掌柜前两日正是接待过方安晏一行人,也算是缘分,如今又叫他迎来了长公主。只是长公主如今一身男装示人,脚店掌柜也只当是普通客人招呼。
“客官要些什么?”外头酷热难当,长公主行了一路已是口渴,“拣着你们这儿的好茶先来一壶,再给我打包一些干粮,记得叫伙计把我的马喂饱了。”
掌柜应了一声,“这大热天的客人还要赶路?倒不如客人在这儿歇歇脚,到了傍晚热气下去了再走也不迟。”掌柜本是好心,如今正是苦夏,凡是家中稍微殷实一些的都买了冰置在家中消热。掌柜也是见眼前的小哥大汗淋漓的模样,一张俊脸也被晒得泛红,心中着实不忍。
“无碍,我这着急赶路,掌柜还是趁早将干粮备好就是。”掌柜见客人无动于衷,只得下去按照吩咐伺候。长公主坐着用茶,不消片刻,脚店里来了一桌客人,就坐在长公主身后。
那一桌人似乎也是进来歇脚的,言谈之间带着些酆都口音,怕也是同长公主一样从京城来的。
“昨儿上头的人不是说去各州办差事银钱往上添两贯,怎么咱们这一趟竟是半点好处捞不着?”后面那桌一人低声道。
“你懂什么,这是上头亲自交代下来的差事,办得好了就是在上头面前露了脸,日后定然少不得好处。”长公主失笑,这些人当真是可笑,若真是上位者谁管下头都是些什么人,只消把事情吩咐下去叫人去办就好,谁会记得是谁去办的事。
长公主竖着耳朵听了一时,其中不乏有抱怨,也多半是抱怨当差的地方银钱少,媳妇儿孩子生活拮据,再加上最近米价飞涨,真是活不下去了才接了这趟差事。长公主挑眉,默默不语。
“不是说淮州都已经是饿殍遍地,淮州百姓易子而食的地步了吗?为何朝廷还不见遣人去查,就连赈灾的动静也无?”一人问道。
长公主端着茶盏。不仅有人去查了,连赈灾银钱都发了下去,只是有人为了中饱私囊,尽数克扣了。
“你们懂什么,淮州饥荒非是天灾,乃是人祸。官官相护懂不懂?坐在龙庭上的今上眼见着都是底下人粉饰出来的太平,哪里真正能见着百姓的苦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