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三郎被抓在元姒看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且不说古代司法机关的给力程度，就是“天理昭昭”四个字，也足够叫坏人绳之以法。
尽管小厨房里还有成妈妈在那儿叉着腰骂人，元姒还是硬着头皮请了一天的假，到大理寺去旁听对余三郎的审讯。审讯这块儿元姒不大熟悉，毕竟法医鉴定科跟行动科的审讯室差了好几个楼层，元姒也没有专门到那儿去看过行动科的人展开审讯工作。或许，古代审讯跟现代也差不多吧？
元爷爷、黄叔还有那两个大理寺少卿都在堂下站定，衙差押着捆成了粽子的余三郎正正跪在堂中央，堂上“明镜高悬”四字儿下就是主审官的位置，只是现在还空着。旁边方南风已经出场了，再往旁边看还能见着之前在第一楼见过面的酆都卫指挥使和刑部尚书。
元姒定了定神儿，这应该是就是传说中的“三堂会审”了，大理寺、刑部和酆都卫一起出席庭审，或许是怕冤假错案的诞生，也或许是上边的人怕随便找人顶罪，糊弄过去。元姒摸不清这个“上边”的意思，却是摸得清方安晏。之前方安晏还说抓到余三郎，就什么都结束了，现在看看在场的人没几个神色轻松的，想来这其中怕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方安晏换了朝服，先是跟刑部尚书和酆都卫指挥使客套了两句，这方才一按惊堂木，叫在场之人无不打了个激灵。元姒暗暗咽了口口水，总是能在电视剧里看到这个惊堂木，要是能有一天拿在手里自己也试一下，那可真是不虚此行了。元姒舔了舔嘴唇，现在只能先把这个想法压在心里。
惊堂木的主意没打完，元姒就罢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方安晏的身上。说实话，现代的人古装扮相在电视剧里看过的不知凡几，好看的有之，雷人的亦有之，但就是方安晏这款型的，元姒真是第一次见到。虽说就是现代的方主任留长了头发，但还是透着有些不同来。
哪里不同呢？元姒盯着方安晏的脸瞧了半天，身高一样、相貌一样，唯一可能不同的就是气质了吧。方主任是那种禁欲的高冷的款式，一看就是在岁月里饱经了沧桑，一个有故事的男人。方安晏不一样，方安晏虽说现在瞧着一本正经的模样，但骨子里还是个小奶狗，一双狗狗眼瞧着自己的时候，元姒的心都快化了。没办法，元姒永远都无法拒绝一个小狗狗的魅力。
“事到如今，你还不交代到底是何人指使你所做？”方安晏从“明镜高悬”四字下走过，站在了余三郎的面前，“你以为就凭你一人死咬着不松口，国公府便能逃脱了嫌疑？”
余三郎冷笑，“杀人犯法的事儿尽都是我一人所做，与国公府何干！”
方安晏一撩衣袍，居然当堂就蹲在了余三郎的面前。“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心心念念护着的国公爷，却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记得你的夫人还在国公府里做管事，你的女儿，今年也快要议亲了吧？”
余三郎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望着方安晏，“你们……”
方安晏招了招手，有人从堂下押上来几个短打模样的武人，元姒认出就是前两日一直在大理寺门前不肯走的那几个。 武人一见余三郎，立即换上了一副凶相，咬牙切齿对着余三郎道，“你果然同这些人相勾结，亏得主子那么信任你！”
余三郎却是满心只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秋娘呢？我娘子怎么样了？还有我家翠丫儿，我家翠丫儿可是连夫人都赞过一声好的。”
那为首的武人啐了一口，“呸，你这头钱价奴兵，什么秋娘翠丫儿的，这会子早教主子发卖了事，都抵不上你这背主的家奴罪过！”
余三郎现下无论身边人说什么都不入耳了，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发卖”。发卖是什么，发卖到哪儿去，我家翠丫儿还是个水灵灵的小娘子，秋娘，秋娘是个好的，知冷知热，宗室将他这个夫君放在心上的……余三郎脑子里混沌了片刻，抬起眼来用力看了半晌，才算是看清了蹲在面前的人，“虢国公……”
他说的很小声，方安晏只听他说出了“虢国公”三个字。“什么？”方安晏欲凑近了去听，却听得“咚”的一声，余三郎已经以头抢地，倒了下去。元爷爷上前探了探，“晕了。”
方安晏叹了口气，“带回去，明儿再审。”方安晏一起身，酆都卫指挥使和刑部尚书一同站了起来，“侯爷，审讯容后，今上那边也该有个交代了。”刑部尚书是三人里边最年长的，饶是方安晏品级比他高，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声“老尚书”。反倒是酆都卫指挥使，脸上仍旧是敷粉戴花的，瞧不出个真实年龄来，还一直在一旁袖手看热闹似的。
“给今上的折子已经拟好，只是余三郎的口供没问出来，我也不敢贸然给今上递折子。明日待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再向今上呈报不迟。”
刑部尚书点点头，“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主意，我们这些老东西不过是在一旁敲敲边鼓。侯爷……”刑部尚书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是被旁边的酆都卫指挥使抢了白。“成了，老尚书，您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搁这儿坐了这么久，还没累呐？”刑部尚书转头瞧着酆都卫指挥使，“指挥使待如何？”
酆都卫指挥使伸了个懒腰，“好不容易从那一堆的糟烂事儿里脱了身，老尚书何不找个地方喝上两盅？”方安晏轻笑，这个指挥使是摆明了不想掺和到他和虢国公府的事儿里啊。
老尚书一怔，又瞧了眼站在一旁但笑不语的定西侯。“第一楼听闻新进了西域美酒，侯爷不若同去品尝？”
“衙门里事多，老尚书和指挥使但去。”
——
乔尚书和马指挥使在第一楼坐定，有伙计来上了酒菜，转身就将隔间门紧闭，留给了两人说话的空间。“乔老果真是年纪大了，话多。”马指挥使从袖间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
“定西侯跟宇文都护那个老家伙不一样，你也说了，我年纪大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乔尚书执杯斟酒，酒水刚刚溢过杯口，将落未落。指挥使敛眉盯着自己的手，“当年先帝驾崩，你瞧着先太子也是这般说的。”
“先太子”在京中俨然成了禁词，谁料监察百官、督管黎民的酆都卫指挥使竟会先挑起了这个话头。乔尚书一口气没倒上来，被酒水呛了一口，揪着衣襟子死命咳嗽，一手还指着指挥使，不住的抖动。
“你，你真是……”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真是太不知所谓了对吗？乔老，这么多年了，你骂人就不能换个新鲜词儿？我一个粗人听着都腻了。”说着，马指挥使在乔尚书的背上顺了两下，“这事儿不止宇文都护和方安晏这么简单，这里头弘王也有份儿。先太子，先太子回来了。”
马指挥使说完，嘻嘻一笑，“瞧你，这菜还没吃，酒先喝上了。回头你再喝的醉醺醺回去，老夫人问起我我都没办法给你圆谎。”
乔尚书先是被马指挥使的话震得忘了咳嗽，接着话锋一转又提及家里那只母老虎，原本忘记的咳嗽又被吓了回来，还咳得比之前更猛了。
马指挥使坐镇酆都卫，各地的奏报都须得经了他手才传到今上的案头，既然他能说出弘王确切回京的消息，就是说这个消息属实了。乔尚书怎么都想不到，这里头居然还能牵扯出这么大一桩事儿来，怪不得之前在大理寺马指挥使站出来挡着。想来定西侯也是知晓的吧？
“他小子精明得很，别瞧着大头兵一个，能在今上面前窜的这么快，谁心里没点儿自己的算盘。再说他那个掌着天下兵马的爹，他们方家一时半会儿且有体面呢！”马指挥使仰头干了一杯，酒不烈，就怕是后劲绵长。“我拦着您也不是为了旁的，就是瞧着您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事儿真不适合再掺和，安安稳稳的颐养天年就挺好。回头在刑部熬两年，就跟今上乞骸骨，回老家养养鸡鸭种种田，怎么着不比掺合京中这些事儿强。”
乔尚书一顿，“那你呢？”说这话的时候，抬眼瞧着脸上粉了呼哧的马指挥使，“我在官场这么久，最没看透的就两个人。宇文都护那个老匹夫心里是黑是白断不清楚，另一个是就是你小子。”
马指挥使一笑，脸上的粉就簌簌往下掉，都叫乔尚书有些担心他面前的菜还能不能吃。“怎么，是我脸上的粉太厚，挡着您跟我使读心术了？”
乔尚书板着脸，“官场上的人哪一个不是眼里瞧着，面上笑着，心里恨着，手上攥着。偏生你，眼里谁也不瞧着，面上倒是笑着，心里谁都不放着，手里也什么都不攥。你图什么？”
是啊，他图什么。马指挥使张着手，“乔老叫我攥什么？是钱还是权？”乔尚书一脸平静的望着他，“要钱，酆都卫上下哪一个不上赶着巴结来送。要权，整个西凉谁家的大事儿小事儿我不知道？随便挑出来一件，就是御史中丞、参知政事的官儿我都敢做，这个可真打动不了我。”
“要真说图什么，可能就是觉得好玩儿吧。”马指挥使笑了笑，“因为我知道所有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