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淮州的路引到底是教长公主从旁人那里借了来，但闻淮州近来不打安生，饶是成韵也不禁有些担忧。“淮州如今不太平，长公主此去无人护佑，到底不成。”
长公主却是眼眉一扫，“若是成韵郎君能在一旁相帮，自然是好，可就是不知道成韵郎君愿不愿帮这个忙？”
成韵微叹，长公主立时改了口。“好了，知道你不愿出去，我就是开个玩笑。”言罢，方叫手下的人收拾行囊。二人正说着，忽听鹿鸣院看门的小丫头来报，“郎君，雯花汀的杨柳郎君来了，如今正在门口候着。”
长公主眼含笑意，“瞧瞧，听闻雯花汀的杨柳轻易不见客，这个时候竟知道上门来。”成韵叫小丫头去将人领进来，“先叫他在厢房里候着，我这就过去。”
眼下长公主也不好再留，“行了，你快去教导你的学生去罢。我这儿倒是不用你忧心，到了淮州，我自然会去寻定西侯，有他护着我，你倒是可以安心了。”
杨柳正捧着茶盏细细品着茶汤，一转头觑见成韵进来了，赶忙放下茶盏上前作揖。“郎君说今后若有不懂的能来求教郎君，不知杨柳今日过来，是否叨扰了？”
成韵淡淡嗯了一声，心里因着有事，面上并未显现出来。“今日倒是少见你出了雯花汀。还以为你要在雯花汀里足不出户了。”杨柳挠了挠脑袋，“那日郎君一席话令杨柳茅塞顿开。杨柳的确不该拘泥于一户一院，心胸开广方是正途。”
“正该如此。”成韵叫人重新上了茶来，“长公主府虽说格局小了些，但到底中有形色人等，倒是能开阔眼界。孟家如今唯有靠你，你若是再不用心，只怕孟家起复无望。”
杨柳恭恭敬敬回道，“是，杨柳都记下了。”
成韵听着他每每自称“杨柳”便心中一滞，“在我这里你不必这般恭敬，杨柳这个名字不称你，你也不要在我面前提及了。”一个跟成章如此相似的人，在成韵看来，“杨柳”二字都是贬低了人。
既然成韵开了口，杨柳自然应承。“是。”
杨柳问的都是些书上难解的地方，成韵略略翻了翻他看的书，不过是《经略》、《策论》之流，倒是适合一心入仕的学子来读。“入仕固然是帮着孟家起复的捷径，但到底你如今是待罪之身。除了入仕，你倒也是要多看一看经济庶务之类的，总不济将宝都压在入仕上。再者就是今上开了恩科，若是长公主不放人，你也只能作罢。”成韵这话引得杨柳神色略有些怅惘，“是，我都记下了。”
“你也不必沮丧，日后如何待看来日，眼下你唯有自己上进才是正理。”成韵知他是个聪明孩子，很多话不必掰开揉碎了说，只需提点一两句便能得了精髓。成韵将他书中不懂的地方一一做了解答，又旁征博引，用了不少旁的书里的话来解，听的杨柳连连点头。在家时只觉得孟之康老先生已然是大儒，讲课也是鞭辟入里，没成想长公主府中成韵郎君，竟是丝毫也不落了下风。
如此一来，杨柳对成韵也是越发的尊敬了。
淮州的案子在今上那里已然是备了案，虽说尚不为外人道，却是令今上连日关注，时时叫酆都卫的人来问定西侯现在人在何处。
酆都卫指挥使亲自入宫来回话，手里的奏报尽数是关于定西侯一行人的，足有厚厚一摞，须得两个内侍方能合抱过来。乾元殿內悄无声息，偶有翻动书页的一两声，其余响动皆是低不可闻。
朱大总管低眉顺目的进得殿来，瞧见酆都卫的马指挥使尚在殿中，略一点头算是二人打了招呼。今上从奏报之中抬起头来，“什么事？”
“圣上，户部尚书同度支司的邢司公已在殿外候着了。”朱大总管瞧了一眼马指挥使，“圣上是不是要将二位宣进来？”
今上看罢奏报，“叫人继续盯着，暗中保护。”朱大总管知晓这话是说给马指挥使的，只躬身候着今上发话。“带人悄悄将指挥使从侧门送出去，传户部尚书和度支司的进来。”
朱大总管得了话，忙不迭应了。出了内殿，外头只守着朱大总管的干儿子夏守成，夏守成见干爹引着马指挥使出来，“干爹，马指挥使万安。”见着夏守成，朱大总管叫他送马指挥使出乾元殿。
“圣上那里还要咱家去听差，你好生的送马指挥使出宫去，回来的时候顺道去钟粹宫请一请昭仪娘娘，好歹将今儿乾元殿的情形同娘娘说道说道，不然今夜里，今上怕是不能安枕了。”
夏守成得了差事，哪敢不应。马指挥使同朱大总管别过，从侧门缓缓出了乾元殿，一路朝着宫门处行去。
今上唤了户部尚书同度支司的邢司公进了殿，却将里头伺候的内侍和女官尽数支了出来，只留了朱大总管一人伺候。朱大总管是今上从潜邸时候的老人，总是比旁人更忠心，反倒是澄茭、颦莲这些原本伺候杨昭仪的，却是落在了后头。
澄茭甫一出殿门，便拉着颦莲往茶房去，那里就只有几个侍茶女官，嘴风严实，跟澄茭、颦莲素日里最是交好，倒是不怕泄露了口风。
“今上这一整日都觉得面色不大好看，可是又出了什么事？”澄茭这话问的有些僭越，毕竟身在乾元殿，近身伺候今上，政事上自然是比旁的女官更为避讳。澄茭这般问出口来，若是叫旁人听到了，一状告到今上或是太后那儿，澄茭少说是要被送进慎刑司，一辈子不见天日的。
颦莲同澄茭是同批入潜邸伺候的女官，又是同处一室的姐妹，自然关系比旁人要好。颦莲听闻澄茭此话，不以为忤。“兴许是过问淮州一事，那度支司的邢司公，轻易不出来的，今儿被叫到乾元殿来，怕是淮州一案叫今上动了真怒了。”
澄茭思及前往淮州的乃是曾在潜邸时就同今上相熟的定西侯，倒也是放心了一半。“定西侯是个有本事的，今上将这案子交给他，看来是的确看重定西侯。倒是前两日我听到一个传闻，过去重华宫的那位长公主有意和定西侯结亲，也不知此事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还能是个什么章程，那长公主是先帝的亲妹子，今上素日里就忌惮颇多，定西侯又是天子近臣，哪里能叫定西侯接了这个烂摊子。就算是定西侯钟意这位劣迹斑斑的长公主，今上也断断不会赐下这门婚事，叫长公主的如意算盘得逞。”
——
马指挥使回了酆都卫，先是布置了人继续盯着从酆都至淮州沿线各处，一旦涉及定西侯的踪迹，须得立即呈上奏报。交代完这些，又唤了手下一名勾当官来，关上房门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指挥使，那教坊司历来遣了专人查探，再派人去怕是人手不够。”勾当官面露为难之色，“况且教坊司內来往俱是朝中有头有脸的长官，底下的兄弟们素来就不愿意开罪那些人，若是再盯着教坊司，只怕那些人要不满了。”
马指挥使却是神色一凛，“叫你去你就去，怎么，你连今上的旨意都敢违抗了？再说了，本朝条律上清清楚楚写了朝中官员不得狎伎，本官这是为今上肃清朝纲，你还敢说一个‘不’字？”
勾当官顿时告罪，“下官不敢。下官这就去安排人手。”
马指挥使也是当年从监察执事官上做到如今这个位置，自然知晓教坊司那处自然是都打点妥当，不光是教坊司的人出钱打点，还有那些常去的“熟客”更是会给那些蹲守的监察执事官一分好处。拿钱办事，替人消灾，自来便是如此。
勾当官离去，马指挥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上面的字迹正是定西侯亲笔所书。
“我能帮你的也唯有这些，再多却是不能了。”马指挥使将信揉成一团，就着书案上的烛火烧了个干净。“谁不知道我最是惜命，这种浑水，我可不愿意趟。”
待信纸燃烧殆尽，房门却是突然被外头的小吏推开，“指挥使，刑部乔尚书遣人来传话，说今日未时邀指挥使第一楼小聚。”
马指挥使略一沉吟，摆摆手道，“去回，就说知晓了，未时定然在第一楼恭候。”
三法司里就只有刑部的乔尚书资历最老，接着便是酆都卫的马指挥使，这二人相交数年，互相帮衬扶持。只是面上却是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模样，殊不知私下里二人常常聚在一处喝酒品评朝事。
乔尚书年过半百，却是论起稳重、敏锐，不比马指挥使一个后生。这回却是乔尚书察觉出来了什么，急急的要找马指挥使商议。
第一楼的包厢仍旧是被人早早定下，这会子三楼包厢还未有客满座，前前后后也就只有乔尚书和马指挥使这二位客人。二人关起门来对坐相谈。
“听闻今上今日召见了度支司和户部，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乔尚书抿了一口酒，只觉绵软顺口。马指挥使端着酒盅，“能叫你都察觉出来的事，怕是这事小不了。”
乔尚书凑上前，“我见你今日也进了宫，想来这里头有什么，你定然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