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知州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告知于我，言说那乌桓客商皆被人称为‘茅原先生’，身边常跟着的小厮却是西凉人，那茅原先生竟是在西凉还有一个妹妹，如今正在淮州，却是给那淮州知州做妾侍。”
方家二位关起门来密谈，门口有元姒与边家父子守门，竟是真正的水泼不进。
“一个乌桓客商，踏进西凉国境，本就引人怀疑。何况又是他这般招摇，丝毫不顾忌身份。更有意思的是，不论是淮州知州还是江州知州，皆是将他的话奉为圭臬。这其中，似乎很是耐人寻味。”方安晏道。
“岂止如此，”方南风道，“侯爷且不知，如今正是灾荒之年，偏生这位客商手中竟是握有粮源。此次我遭人下杀手，正是这位乌桓客商以粮食为价码，雇佣江州知州合理合法杀人。”
乌桓人当真是嚣张至此了吗？
方安晏沉吟半晌，“你难道从一开始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那长公主的汤沐邑是江州，为何长公主竟是对淮州知州的情形了如指掌。不论是向我们检举淮州贪污赈灾银钱，更是将淮州知州同乌桓人来往密切都知道。看来之前，是我们小觑了这个荣乐长公主。”
二人双双皱眉，直觉像是陷入了别人设计好的陷阱中一般，那感觉，令人十分不爽。
且说还在赶往江州的长公主，此时正在青州外寻前往江州的船家。江淮河道淤阻，青州城外的仓河便成了与江淮沟通的唯一要道。因着江淮两地已然孤绝，甚少有船家往江淮两地去。长公主在青州滞留了两日，方才寻到一个愿意带人去江州的摆渡。
那船家见长公主形单影只，又是一介不谙世事的小娘子，便起了歹心，漫天要价不说，还时不时在长公主身上瞟来瞟去，叫人颇为恼怒。
长公主谨记着成韵临行之前叮嘱的，“行走在外，保命为上”。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长公主就当船家上下打量的眼神不存在，独自一人坐在船舱里。那船家过去是在仓河中打鱼的渔家，船舱里多是堆放些渔网等杂物。时间一长，船舱里面气味就有些不尽人意。长公主坐了片刻，竟是有些头晕。
酆都地处北方，到处都是平原，甚少有江河湖海，坐船的机会不多。长公主自小在北方长大，哪里真真正正的做过船，先是水路颠簸，外加气味难闻。一来二去，长公主便结结实实的晕了船，胃中翻江倒海不说，头晕目眩，不能自持。
那船家本就觊觎长公主的美貌，见长公主如今飘飘然，顿时色欲熏心。见仓河上左右无人，若是能趁着此时，成其好事……
长公主侧坐在船舱内，头倚着舱壁正是难受之时，忽觉小舟一阵颠簸，再回头看时，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逆着光瞧身形，大抵就是刚刚与她讨价还价的船家。
“你，你做什么？”
船家约莫是急色，满脸狞笑着凑近长公主，“小娘子，如今在这河上，孤男寡女的，你说我要做什么！”干瘦如枯枝的手，浑浊的双眼，无一不令人几欲作呕。
向来都是长公主在府中调戏男子的份儿，哪里有旁人调戏长公主的道理，“你若是敢碰我一下，仔细你的手！”小舟略一摇晃，胃中又是一阵翻腾。“若是你快快将我送到江州去，我尚且饶你一命。”
船家好似听了最好笑的笑话，“小娘子，你莫不是吓糊涂了。但凭着你，你如何能逃得了这仓河？若是今日你叫爷松快松快，不光是免你坐船钱，还能快快送你去江州。你看好也不好？”
“呸！”长公主啐了那船家一口，“妄想！你可知我什么身份，只怕说出来吓死你！”
那船家只道是小娘子犹作困兽之斗，“哟，小娘子倒是牙尖嘴利，就是不知道用起来又是何等美妙的滋味。小娘子倒是省些力气，待会若是尝到了妙处再叫喊也不迟！”
说时迟那时快，船家还未挨到长公主的衣角，忽觉背心一凉，低头一瞧，竟是一柄带血的剑尖竖在胸前，那剑尖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血，都能听到血滴砸在木制舱底的声音。
船家顿时口不能言，眼珠似乎要脱眶而出，喉间有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不过一瞬，竟是去了。长公主吓了一跳，连忙躲开至另一侧，回身再瞧，那持剑之人竟是成韵！
他不是该在鹿鸣院吗？怎么会出现在青州？
成韵从船家体内拔出剑来，顺道在尸体上揩净了鲜血。“早知道你这么不济事，我就不该放你一人出门。”成韵将身上的包袱和剑一道交到长公主怀里，“帮我拿着。”说着，便出了船舱，外面传来一阵摇橹声。
“你，怎么来了？”长公主犹似在梦中，喃喃道。“自然是将府里安排妥当了再来寻你。不然人人像你一样，不管不顾的就跑出来，偌大的家业也该荒废了才算。”
小舟慢悠悠行回青州码头，老远的就见岸上站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小郎君，长公主定睛一瞧，可不就是孟家的小郎君嘛！“你怎的把他带出来了？”
成韵跳下船，将小舟系在码头上的一处木桩，“非要跟着，我也没有办法。”孟家小郎君甜甜一笑，“长公主万安。”出府之后，孟明辉倒是比之前活泼了许多。
“先上船，船家的尸体到了江州再寻地方掩埋。”带上了孟明辉，小舟一下搭载了三个人，再加上船舱里的尸体，小舟的吃水较深，就连速度都放慢了不少。
船舱是不能再进去了，长公主就和孟明辉坐在船舷上。二人席地而坐，竟是将过去身份芥蒂悉数抛了。“是郎君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常有‘游学’一说，那日郎君讲完，我心向往之，这才央着郎君带我同来。青州……”青州孟家正是孟明辉的家乡。
孟明辉声音小小的，似有解释之意。长公主知晓这孩子身上担着孟家起复的重责，“来便来了，能多一人伺候，我求之不得。”孟明辉原本惴惴不安，此时才算是放下心来，“从青州到江州的水路我熟得很，郎君不若换下让我来划？”
成韵瞧了一眼孟明辉那副小身板，“不用，你来指路就好。”孟明辉意会成韵那一眼，憋红了脸，“我的力气，不小的。”
顺着水路溯流而下，江州已然近在眼前。
——
元姒同方安晏留在江州用饭，仍旧是清汤寡水，同在淮州两相比较，竟是在受灾最严重的淮州之时，二人的吃食更胜一筹。
“你们不知道，我和……”元姒看了方安晏一眼，“他，我们每每入了夜，便去淮州州衙的灶房偷些吃食。再趁着天不亮快快离开，那几日当真是过的刺激。”
边二郎听到淮州便竖起耳朵，毕竟那里是家乡，是一辈子都魂牵梦萦的地方。
“那淮州州衙仍旧是每日大门紧闭？”
元姒点点头，“可不是，大门紧闭也就罢了，偏偏州衙里的仓廪丰足，人人吃的油光水滑，着实可恨！”忆起那日临走之时，灶房尚能做一顿手抓饭，那些都是百姓的血汗堆起来的吃食。
“又岂是这些时日大门紧闭，就是换在太平时候，州衙也是形同虚设，多半闭门。若是没有银钱，谁又能请得动知州替百姓主持公道呢。”边二郎叹道。
边小郎埋头在比脸还大的碗里，不一会儿便见了碗底。“父亲，孩儿吃完了。”口中似有意犹未尽之意，小孩儿嘛，运动量大，饭量也大，可以理解。倒是边二郎板起脸来，“少吃一些，正是困苦之时，怎能由得你！”
方南风知晓吃不饱肚子的难过，“边兄，再给他盛一碗，让孩子饿着不好。”边二郎还想说两句，但见桌上之人俱是满脸关切之意，“省着吃。”这语气，倒像是旁人是边小郎的亲父，边二郎倒是位居其次了。
“如今世道当真是引人发笑。穷人活不下去，富人越发贪婪。好人尚且食不果腹，坏人却是脑满肠肥，真真是讽刺。”元姒叹道。
边小郎抬起头，“姐姐这话说的不对！师父说了，人无贵贱，穷人里面也有坏人，富人里面也有好人的。”元姒揉了揉边小郎的脑袋，“难道你以为你师父说的话都是全对的吗？”
“自然是！我师父武功高强，学问也好，自然是说什么都是对的！”元姒摇摇头，简直是方南风的无脑吹啊无脑吹。
方南风倒是对这吹捧坦然接受，“就冲着徒儿这一句，师父赶明儿回了酆都，带你去转转蒲家桥瓦子，那儿最有名的就是糖人儿。尤其是老高家的糖人儿，保管你吃一年都不带重样儿的！”
一顿饭在众人笑闹声中结束，待到杯盘撤下，外头已是月上中天。夏夜內总是虫鸣声声，偏生今日又逢十五，月儿尤圆，众人伴着边小郎在院中围坐，讲起了月宫里的故事。
“传说中啊，月宫中有一颗桂树，还有一个一直不停砍桂树的吴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