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安晏站在院子里远远望着小筒鼓巷的方向,渺渺恰巧路过,但见少爷一动不动站着,壮着胆子上前。“少爷是在想小娘子吗?这个时辰了,估摸着冰人也该来回话了。”
言罢,忽见大夫人常氏身边的丫头翠芝笑嘻嘻的行了过来,还未开口就已然俯首作揖,“给少爷道喜,夫人请少爷往主院儿去说话。”渺渺笑道,“翠芝姐姐来的当真是巧,少爷正眼巴巴的等着夫人来唤,姐姐可巧就来了。”
“听那冰人说将来的少夫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冰人这会儿还在夫人面前直夸呢!还是咱们少爷眼光好,若是娶一个美娇娘回府,怕是去参加宴会,京里那些端庄淑女都要羞死了呢!”翠芝同元姒来往甚少,阖府上下也就渺渺和方沈氏同元姒走得近。这二人又是惯常不大出门的,旁人想打听也是无从下手。
方安晏心中激荡,哪里听得进旁的,早大步流星的往主院儿去了,亏得翠芝一溜小跑在后头直追。
常氏今日着了一身沉香色对襟直褂,上点缀折枝纹,只在交颈处有松鹤图样,端的是沉稳端庄。冰人才从元家回来,刚一落座就有婢女上前奉了茶。
冰人之前已将方家备下的聘礼及信物送了过去,九色九礼,统共十八样儿,外加男方下聘时要送的定情信物,拢共是十九聘,按照京里的婚俗,算得上是顶顶好的了。元家回的信物倒是规规矩矩,一方绣着缠枝莲花纹的帕子和一双手工百纳底的新鞋,不论是绣活儿还是布料俱是上乘之作。大夫人常氏拿在手里反复打量,倒是极为满意。
“夫人真真是好眼光,那小娘子莫说是侯爷了,就是老身这般的,都是我见犹怜。若是这桩婚姻成了,怕是老身日后求着来保媒的,都要踏破我家门槛了!”说着,指着那绣着缠枝莲花的纹的帕子,“夫人细细瞧瞧,这手艺莫说是最好的景泰绣坊,就是满京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手巧的绣娘能做出来一模一样的。那娘子不但生得好,礼数也周到,不论是回话答对都十分得体,虽说家中只有一个爷爷主事,就是日后嫁进来也是个能顶的起门户做主母的。”
常氏点头道,“谁说不是呢,难为我儿瞧得上人家小娘子,死心塌地的要求娶。我这是费了老大的心思打听了那娘子的家世,这才敢放心的叫何大娘来保媒。虽说门户低了些,但老话说得好,‘宁娶贫贱妻,不求富家妇’,我们方家不求寻个能顶门立户的,只要能一心一意待我儿就好。”
冰人连连赞叹,“还是方夫人明事理,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纳彩这事儿就算是成了,到时候还叫方夫人尽快定下“问名”的吉日,也好提早寻个阴阳先生来给侯爷和小娘子合八字。”
“这问名倒是好请,阴阳先生也早早就定了下来,只等着人到了,便去元家。”常氏所言的“阴阳先生”正是方安晏的师父张天师,方安晏早早就给张天师去信请师父出山,如今已过月余,算算脚程,若是见了信即日出发,这个时候也该抵京了。
方安晏急匆匆赶到主院儿,那冰人甫一见方安晏,竟是眼前一亮。且不说那元家小娘子是何等仙人之姿,就是眼前这位在京城百姓之中传的勇武非常的定西侯,竟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令人见之忘俗。
若是着二人站在一处……
冰人暗暗忖道,怕是天上下凡来的仙使仙姑方能比拟了罢?
“母亲,”方安晏作了个揖,“母亲唤儿子来,可是元家……”常氏笑呵呵给方安晏引荐冰人何大娘,“这是前去给你保媒的何大娘,元家已经将信物送了过来,你们这亲事算是订了,就等你师父来,给你们合八字了。”
方安晏喜不自胜,忙给何大娘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有劳何大娘。”何大娘先是收了方家不少保媒钱,元家那边也给她塞了不少,两边俱是好说话的主儿,何大娘也乐意两边说好话,保不齐日后小两口若是和和美美的,兴许满月酒都还能分到一杯。“侯爷这可使不得。老身职责所在,能为侯爷效犬马之劳,也是老身的福气才是。”
常氏将百纳底的布鞋和帕子递给方安晏,“好生收着,为娘还指望着你尽早开枝散叶,让我也尝尝含饴弄孙的乐趣。”说罢,拍了拍方安晏的手,“你父亲今儿也叫人传了话,一会儿就回来,你别忘了给你父亲好生说说。”
方安晏将手帕和新鞋揣在怀里,“知道了母亲,儿子这就去迎父亲。”
——
元姒在冰人走后就在自己闺房里瘫着,活像一个晒干的咸鱼。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太刺激,自己就跟闯关的马里奥似的,处处都是关卡,稍不留神就是Game Over。
先是冰人要信物。信物?什么信物?
看元姒犹在愣神,董顺瞧在眼里急在心里,悄摸给元姒使眼色,指了指自己脚上的鞋,又从袖间掏出帕子晃了晃。“鞋?帕子?”元姒不明所以,那冰人立即眉开眼笑,“正是呢小娘子,还不快把信物拿出来,老身好给侯爷送去,你们二位的婚事才算是定下了。”
元姒哪里会做鞋和帕子,素日里就是衣裳有破损都是送到成衣店去叫旁人帮着修补,若是不碍事的,也尽都是元爷爷自己看着缝补,她在针线上实在是不大开窍。
回到房里尚在急得打转转,却听得轻轻一阵敲门声,“四妹妹,开开门。”董顺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妹妹可找好了?”
元姒急道,“我哪儿会针线,莫说做鞋绣帕子,就是缝补衣裳都费力。早知道他来下聘还得准备这些东西,你说我现在出去买还来得及吗?”
董顺轻笑,“何须你去买,幸亏我娘亲想得周到,早给你备下了。”小包袱一打开,里面正是那双董婶儿送给爷爷的鞋。“这……不好吧?婶子送给爷爷的,我怎好……”
小包袱推到元姒面前,“拿去吧,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若是日后我考中了,就把我娘接到京里来,莫说是一双鞋,给元爷爷做多少双都使得。”董顺又将自己的帕子给了元姒,“我临来的时候,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我娘新做的。这帕子我还没用过,你也拿去,以后若是学好针线了,可得第一个补给我。”做新嫁娘的元姒什么针线都拿不出手,到头来还得依仗远在祁阳县的董家婶婶支援,元姒真是感激的无以复加,“谢谢,日后我一定补给你一个更好的,要多少给多少。”
眼见着冰人将东西收下,元姒才算是松了口气。谁知还没完,那冰人又开始考校元姒学问,旁的都还说,就是问些《女戒》《女则》上的,叫元姒有些头疼。
“敢问小娘子可读过书了?”元姒本想着古代不是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正想摇头说不曾,谁知元爷爷竟接过了话头,“过去也是给她请过西席的,千百三都学过了,些许认得几个字。”
元姒暗道不妙,爷爷这是专门给她拆台的吗?
“那小娘子可知‘妇德’二字何解?”元四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好嘛,现在终于知道现代那些所谓的“女德培训班”从何而来了,瞧瞧这还没嫁过去呢,三从四德就先考察上了。
元姒正欲实话实说,就说自己从未读过书,什么“妇德”她不知道!董顺却又在那里挤眉弄眼。
……
到底是谁被提亲啊?
“一书曾作记载,妇人先嫁,三月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此四德皆称‘妇德’,由此得来。”有董顺在一旁递答案,元姒头一次觉得作弊真叫人憋屈。
冰人点了点头,“娘子好才情,不知可有诗作能叫老身来瞧瞧的?”
妈的,考完妇德考作诗,古人都是这么不好打发的吗?元姒皱着眉想了半晌,董顺都已经打好了腹稿,只等一会儿趁着冰人不注意,由他代笔,谁知元姒竟是瞬间抬起头,“大娘,过去的诗稿都在老宅子里,这一来一回不大方便。不如我新作一个,请大娘给掌掌眼?”
董顺和元爷爷俱是一惊,他们从未听元姒念过诗,打油诗倒是听她说过不少,难不成她是有了什么小心思?元爷爷尤为紧张,手心里已经略有汗湿。
“这诗是我春日里偶有所得,怕是说出来徒惹人耻笑罢了。”元姒念诗从来没在怕的,中华上下五千年的诗人层出不穷,唐宋时期更是诗作的井喷时期,名诗佳作不计其数,随意拎出来一个都能分分钟教你们学做人。
元姒背的便是宋代杨万里的《小池》,小学三年级课文,跟架空时代的西凉那些不知所谓的诗文比起来,简直就是大学生吊打小学生的残忍现场。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不光是冰人惊讶,就是董顺也十分讶然。口中默念着,脑中竟是已经想象到了那个番模样。“妙,妙极!”董顺不觉惊呼出口,“四妹妹果真好才情,我要赶紧记下来才是!”
感谢宋代杨万里先生。元姒在心里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