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妻妾之争多么有趣,到底是人家钱老爷家的家事。如今苦主钱老爷就这么毫无声息的躺在阴冷的停尸间內,就这么贸然的笑出声来,实在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元姒默默收回了心神,跟在元爷爷身后帮着打打下手。
“换支砭镰来,你看,这些伤口已经伤及脏器,但却不是致命伤口。”元爷爷指着腹部的几处伤口,元姒附身看过去,基本可以判定凶犯使用的凶器类似于水果刀之类的短小刀具,若不是用力插入心脏,对人体造成的伤害都是可以通过医疗手段而治愈的。
但看钱老爷身上的伤口密集,失血过多而死固然有可能,但人体血液的流速要根据动脉静脉来判断。刀口没有扎到动脉上,失血过多之说也就没有了证据支持。
“那致命伤只能是心口那一刀,是吗?”死者胸前也被人捅了许多刀,可能是持刀人力气不够,抑或是凶犯只是通过不断刺入死者体内,以企获得报复快感,胸前的刀伤只有一处是真正致命的,其余的有些刺到肋骨上,并未触及肺叶,也有些只是在表层皮肤浅浅划过,留下一道道看着狰狞的血印,因着人死后血液不再流动,刀伤四周翻卷着露出了白花花的皮肉。
元爷爷戴着羊肠手套的手划过心口那一处伤口,“只有这一刀是花了大力气捅进去的,纵深约莫两寸多些,一刀毙命,看起来是带着极大的恨意捅下去的。”
验尸到此,也算是验的七七八八,基本可以上公堂之上提交证词。除非是凶犯还有一些特别的“犯罪需求”,二次验尸的可能性不大。
姜知县还在堂上对百灵娘百般逼问,百灵娘也只咬死了自己不是杀害钱老爷的凶犯,真正的凶犯另有其人。此时,带着仵作验尸的官差一溜小跑的上了公堂。“知县老爷,仵作验尸完了,就在堂下候着。”
此言一出,仿佛可以定案了一般。姜知县露出一抹高深莫测,不易察觉的笑意,“传仵作上堂。”
元姒和元爷爷“诚惶诚恐”的跪到了公堂上,对元姒来说,这还真是新奇的体验,以前也就在电视上见过。“你们速速将查验尸身结果报知于本官,不可有遗漏。”
元爷爷带着元姒俯伏在地,“是,回知县老爷……”元爷爷将验尸结果一一告知,就连对于凶犯如何作案,凶器的大致样式都做了详细汇报,听得那堂上众人惊讶不已。元姒被元爷爷嘱咐过不许抬头,否则她是一定要抬头看看姜知县的表情的。
就算元姒看了姜知县的表情,也定然不会想到姜知县竟是连连皱眉。
“来人,将犯妇刘秦氏家中搜到的凶器,拿给仵作验看。”姜知县挥了挥手,就有官差将一把用着颇为笨重,且上面沾着血迹的刀具捧到了元爷爷面前。“仵作,你且仔细看看,这与你描述的凶器样式可有一致?”
元爷爷微微抬头,打眼一瞧,又快速的低下了头。“回知县老爷,不是这样的。小人通过查验尸身,可以断定,凶器是比这把刀更小的的刀具,绝非是眼前这把。刀口与刀伤并不吻合。”
这就,奇了怪了。
元姒不知从哪处的文献上看到过,尸体是罪犯对于内心诉求的最终反映。罪犯追求报复刺激,那么反映到尸体上,就会充满了血腥、暴力这些景象;若是只求杀人,反而一刀毙命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每个杀人犯都有自己最舒适的“杀人模式”,有的体现在过程上,有的体现在结果上。就比如杀害钱老爷的凶犯,它的“杀人模式”简单而粗暴,这就体现在过程上,折磨死者才是它最舒适的“杀人模式”。
元姒悄悄转头看向钱老爷家的一妻一妾,堂上最能与钱老爷亲近的,也就只有这两个女人。而且既能不声不响放倒钱老爷,让钱老爷在不设防的情况下,对钱老爷痛下杀手,还能知悉钱老爷对百灵做过下作之事,将祸水东引,嫁祸百灵娘。
况且,女人力气不比男子,无法做到一刀刺断肋骨,若是只划破皮肉来满足报复快感,这就与尸体上的情况相一致起来。
一个是面色发青,看起来像是愠怒的正房夫人,一个是哭哭啼啼,仿似天都塌了的妾室。可是,她们是否有作案动机呢?元姒眯着眼,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二人。
根据苦主家眷描述,正房夫人是凶杀案第一目击者,妾室翠儿则是指认凶犯百灵娘刘秦氏的目击证人。无论从说辞还是过程,都是那么合情合理。
元姒摇摇头,不,还有一处不合理。
百灵娘怎么会出现在钱老爷家,还是一定要见到钱老爷,原因为何?
姜知县原本以为等来仵作的验尸情况,就可以很快为刘秦氏定下罪名。哪知现在案情竟一下子又陷入了迷雾之中,搜到的凶器并非真正的杀人凶器,那也就是有可能抓到的凶犯也有可能不是真正的凶犯。姜知县有些沮丧,他如今在祁阳县的任期将满,若是临走之前再留下一桩无头公案,那他今年的政绩考核又该如何过关?
早前姜知县还亲自到上头走动了一番,银两花了不少,好话也说了不少,这才换来一处富庶州县的官位。那些银两还是跟夫人的母家舅哥借的,若是不能去富庶州县上任,岂不是银钱全都打了水漂?
思及此,姜知县也觉得越发难办起来。公堂一边的师爷见自家知县老爷自顾自愣神,并不宣判,便知知县老爷遇到了难处,频频朝着知县老爷使眼色。
姜知县惊堂木一拍,只推说先暂缓审讯,待与各方查明缘由之后,再行升堂审讯。
师爷跟在姜知县身后入了县衙后堂一处书房,师爷关起门来,“知县老爷何不顺水推舟?将所有罪责都推到那犯妇刘秦氏身上。仵作之语只可听,不可尽信,他说那刀不是凶器,难不成那仵作亲眼所见了凶器?届时,若是仵作改口说那就是凶器,那便皆大欢喜。”
姜知县露出一丝玩味神色,“若是不依……”姜知县与师爷不禁相视一笑。
案情,又怎比得上官途来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