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能把张师爷绊住的门槛自然是不多,县衙门就是其中一条。姜夫人望着张师爷忽白忽青的脸色,头一次觉得有趣的紧。以往只觉得张师爷为人忠厚木讷,还道是个难得一见的老实人。如今只要一想起自家夫君被他撺掇着强抢良家女子,当真是怒气难消。
张师爷自顾自讪笑了两声,“夫人这话说的,属下实在是惭愧。”姜夫人冷哼,“张师爷不用在我这儿自称属下,我左不过是个只知道待在深闺里的妇人罢了,由得你们糊弄。你这一声属下还是去给知县老爷听去罢,我可担当不起。”
“我且问问你,那柴房里头关着的丫头,到底是谁看上的?你可要掂量仔细了再回答。若这丫头真是张师爷瞧上的,不消旁人说,我自然是亲亲热热的添了嫁妆,热热闹闹的给张师爷办一场迎亲宴。可是,你要是骗了我……”姜夫人杏目轻抬,“我记得张师爷在烟雨巷有一处宅子,不知道张夫人知不知道这宅子里头都住了些什么人?”
张师爷呼吸一滞。
烟雨巷的事儿除了他和姜知县,一直以来都做得十分隐蔽。姜夫人又是从何处知晓那处宅子的?难不成是姜知县把话透露了出去?如此一想,张师爷面上越发恐惧。“夫人明鉴,属下,属下都是被知县老爷……属下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实是不敢忤逆知县老爷的意思。还请夫人给属下一条活路吧!”说罢,纳头便拜,脑门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叫人好不快意。
“那这么说来,那丫头是老爷叫你关在柴房的。”张师爷如今怎还敢欺瞒,忙不迭的就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原是知县想将那丫头的爷爷留在县衙门,谁知年前那丫头竟独自进了县衙。知县见那丫头胆色过人,就,就命属下去向那丫头家提了纳妾的事儿。谁成想,那丫头的爷爷倔得很,死活不肯将那丫头予了知县。碰巧那些日子知县因着案子的事儿焦头烂额的很,一时气愤就让属下去捉拿了那家老小,关进了柴房。”
姜夫人越听,眉头皱的越紧。“那不给吃喝也是知县的主意?”
“属下,属下也是依令行事。”张师爷连连作揖,这下连头都不敢抬起。姜夫人怒极反笑,“好一个依令行事。我看分明是你们二人狼狈为奸,如今倒是说的自己委曲求全,只怕在背后捣鬼的就是你张师爷罢?”
张师爷乍然被人戳破了心思也是不慌不忙,“夫人难不成还当知县是三岁小儿,处处能听属下的指点?夫人也不必说下什么话吓我,知县要的人,属下想了法子给弄来,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儿罢了。”
“你说什么?”姜夫人因着做知州的兄长,一辈子都是顺风顺水,少有人敢忤逆她的意思,今日居然被一个张师爷拂了意又岂能甘心。“你可知,你说这话若是告诉了我兄长,别说在知县手下当个小小的师爷,就是沿街乞讨,我兄长也定能让你永无出头之日!”姜夫人尖利的嗓音让张师爷不禁心中一阵快意。“夫人怕是还不知道吧?这次知县可是搭上了一个大人物的线,还真不是一个小小的知州能比的。就单单说是这次政绩考评,那位大人物可是指名道姓的要知县去补青州的缺,这些是远在邓州的知州能给的吗?”
姜夫人手边的茶盏发出一声脆响,“什么,青州?”青州近些时候才听说挖出了银矿,这么肥的缺居然能叫姜知县补上?姜夫人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想当初兄长使了多少劲儿,才堪堪为夫君讨来了一个邓州掌簿的空缺。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师爷,究竟是搭上了怎么样的贵人,居然能叫夫君补青州知州的缺?
张师爷面有得色,“属下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为知县老爷求来这么一个空缺。如今知县正是用人之际,夫人以为单单就凭着一个丫头,知县就能疏远了属下?”
“你!”姜夫人越发觉得张师爷目中无人的态度令人嫌恶,“姓张的,你别忘了,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还为他生育一儿一女,我的兄长是邓州知州成文远。他姜知航若是没有我,没有我兄长的扶持,今日能坐到这个位置?”张师爷轻蔑一笑,“夫人,听我一句劝,‘挟恩求报’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伎俩,毕竟这世上‘狼心狗肺’的人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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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一早便开了府门,有四五个青衣青帽的小厮正卖力擦拭府门前的石阶和石狮子,一是要为今日祝寿的老太太求个福气,二是希望今日来沈家祝寿的宾客们能尽兴而归。沈少爷和沈少夫人也是早早就候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只听房里头的丫头掀了帘子出来,毕恭毕敬的来到沈少夫人跟前,“少爷,少夫人,老太太起了,这会儿正叫二位进去请安呢。”
沈少爷今年二十有五,正是俊美倜傥的年纪,沈少夫人十八岁嫁予沈少爷,十里八乡都传是个极难得的才情美人。夫妻二人一人俊,一人俏,端的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沈少夫人正欲迈步往老太太房里去,就被沈少爷一把拦了下来。
“明茹,今日是奶奶的寿辰,之前你所提的那事,我怕……”沈少爷欲言又止,在看向老太太房里时的眼神带着几分犹疑。“毕竟是个重要的日子,咱们可不能搞砸了。再说还有族里那么多长辈看着,万一出了岔子,咱们如何跟奶奶交代?”
沈家是祁阳县赫赫有名的商户人家,跟官场上的人虽没少打交道,但为了安定,也不会主动和官家交好。前几日沈少爷听从了沈少夫人的剑一,以个人名义向姜知县递了帖子,如今想来却是有些后悔了。
“我也知这般做法叫夫君为难了,但花掌柜亲自上门来求,这个人情却是不能不给的。那花家在清河郡和酆都乃是金商名门,咱们沈家若是能让花家欠下一个人情,岂不是比得罪姜知县来的划算?再说那知县今年就要期满卸任,咱们还怕他作甚!”
沈少爷平日里听妻子的话听惯了,如今将妻子的话细细想来,也甚是觉得有理。“既如此,那便这般做吧。左右不过是为那花掌柜引荐一番而已,若真是出了事情,也不大可能把火烧到咱们沈家头上来。”
花瑶从库房里取出两匹上好的云纹锦来,原本是打算进献到酆都达官贵人家去的,如今为了顺子娘所求之事,只得暂且拿出来做个顺水人情了。方妍娇细细为花瑶打点好了所有东西,“花姐姐看看,还需不需要带点别的?那沈府虽说比不得酆都高门大户,但到底是咱们欠着人家人情,多带点儿东西总归是礼多人不怪的。”
细细数了一遍,花瑶摇了摇头,“这些就足够了,再多却是显得谄媚了。固然是沈家帮了咱们的忙,但这人情我却是记在沈少夫人身上的,与沈家却没什么相干。”
方妍娇唤人来将手里全都搬到马车上,“既然如此,那我便心中有数了。”说着,从袖间取出一物来,花瑶定睛瞧去,原来是景泰绣坊的令牌,“姐姐与沈家没什么交情,只怕门房上见了人是要怠慢的,令牌还是你随身带着,遇到不长眼的,总归比旁的好使多了。”
姜夫人一早就觉得头晕脑胀,眼皮还一直跳个不停。红杏开了窗户,转身去伺候着姜夫人洗漱。“杏儿,我这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里也犯嘀咕,可别是今日要出什么事?”
红杏取了一支金钗给姜夫人簪上,“呸呸呸,夫人别瞎说,今儿是沈家老太太祝寿,是顶顶好的好事儿,怎么可能有坏事。可能是您昨晚没睡好,想多了吧?”
姜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直打鼓。昨儿晚上姜知县从外头回来就没有留宿她房里,听说是在书房里商议事情去了。姜夫人越想越不对劲儿,怕是那个张师爷定然是在姜知县耳边说了什么,让他们夫妻二人疏远了。
红杏匀了胭脂,细细替姜夫人上妆,“夫人也不必在意那个张师爷,横竖您才是老爷最最贴心的屋里人,那张师爷别看现在跟老爷是一条心,往后还指不定怎么样呢!您呀,就把心安安稳稳的放在肚子里,往后若是老爷真的去了青州上任,您到时候寻个由头挑拨挑拨老爷和张师爷,就不怕老爷跟着那个姓张的胡作非为。”
姜夫人眼瞅着红杏,话说这个身边伺候的大丫头人长得漂亮不说,说话办事儿也是个一等一的,平时也没真拿她当丫头使唤,有什么事儿姜夫人也都跟她商议。如今姜知县是越发不受拿捏。姜夫人暗暗打量红杏,若是能帮着姜知县收一个知情知趣,且跟自己是一条心,又能拿捏得住姜知县的妾室,也未尝不可。
“红杏,你跟着我的日子不短了吧?之前一直跟你说要给你指门好亲事,现在想想,倒还不如把你留在身边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