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美人往老夫人院子里传话,就凭老人家那双看透了世事的慧眼,也猜得出来家里出了大事。
黄婆子和丫头伺候着齐老夫人梳妆洗漱,眼见着已到了辰时正。“去瞧瞧,清远他们这会儿是不是已经在外间候着了?今日是新妇到咱们家来的第一日,可不能马虎大意了呢。”齐老夫人对着铜镜正了正衣襟,却见黄婆子并未有所动作,稍有些讶然。
“蓉莺?傻站着作甚,还不快去?”黄婆子这才回神,“啊,是,奴婢这就去瞧瞧。”齐老夫人皱了皱眉,心内略有疑虑。
齐清远一大早就在母亲房门外候着,夫人那里还昏迷着,迟迟未醒。想来也是好不容易生养大了的儿子,新婚之夜骤然去了,放在哪个母亲身上都是无法承受的打击。齐清远作为长房长子,却是要打点起精神来,先努力将家里稳住才是正经。
黄婆子也是忧心的一夜未睡,现下眼下有些发案,脑子里也是昏昏沉沉。一出门就见到大老爷在房门外候着,心内也是一叹。“大老爷,您说说,老夫人这儿可算怎么回事儿?”
齐清远摆摆手,带着黄婆子往远处僻静地方走了走。“母亲晨起,里面情形如何?”黄婆子摇了摇头,“瞧着没什么大事,就是咳了两声,怕是昨夜里吃多了酒,身子有些沉。这会子要是再把孙少爷的事儿告诉了老夫人,就更是不妥了。”
这也难办了。老夫人还满心等着喝孙媳妇儿敬的茶,却是孙子昨夜里偏生就去了。齐清远后来也往新房那边问了,新娘子那边的人说,少爷昨晚压根就没在新房露面,新娘子在新房里等了一夜,这会子哭的眼都肿了。
一想起到处都是糟心事,齐清远素日里稳重老成的人也忍不住有些焦头烂额。“大老爷怎么着也得快些拿出个章程来,老夫人这厢瞒怕是瞒不住,总得要慢慢说,细细说才是。”黄婆子平日里是老夫人的得力心腹,出了什么事也是个能拿主意的。“夫人那里怕是一时半会指望不上,大老爷要不去劝一劝少夫人,凑合着先将老夫人这一关过去才是。”
齐清远沉吟半晌,“也唯有如此了,母亲这里还要靠您多多劝慰。”黄婆子福了福身,“大老爷尽管放心,老奴都省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然也会约束好下头的人,这两日无事,也不会有人去搅扰了老夫人的清净。”
齐家小公子的尸身被暂时停在了后院的书房之中,因着昨夜里人多口杂,也并未想起请人来查验死因。到了清晨时候,总算是安抚好了各处,齐清远才想起,自家儿子还不明不白的躺在书房,至今连个说法都没有。
这般想着,一边抬脚往后院儿走,一边唤了管家来,“去把林大夫请来,悄没声儿的从后角门过来,别叫旁人发现了。”管家慎重的点点头,躬身从后角门走了。齐清远转了个弯儿,就见原本拨给小儿子夫妻俩的新院子就在前头。
张小姐的陪嫁丫头还在苦苦劝着自家小姐,门外通传的丫头这个时候掀了帘子,“少夫人,大老爷来了。”丫头吃了一惊,忙推了推自家小姐,往自家小姐手里塞帕子。
齐清远早就听到哭声了,此时也是满腹的郁气。“儿媳,为父知道是我们齐家对不住你。如今却也是别无他法,你奶奶她春秋已高,近些年身子也总是不大好的。你如今嫁进了齐家,是我齐家妇人,也就该为老人家着想。”
张小姐刚开始尚能支撑得住站着,暗暗垂泪。听到后来,竟是越发伤心起来。想她拜别父母,孤身一人嫁到齐府来,进门头一夜就死了丈夫,这往后的日子可叫她怎么活?
“好生打点一下,去给奶奶磕个头,敬杯茶。其余的事情,你不要多说,只管说你丈夫要用功,搪塞过去,以后再做计较。”齐清远如今也是别无他法,天大的事儿,旁人能没了主意,能垮,他却是要想法子撑起来这偌大的齐府。毕竟下头还有几百号人还指望着他。
张家小姐点点头,“公爹放心,儿媳这便去。”
元姒警惕的环顾四周,小心翼翼的掩上了房门。回身便看见方安晏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望着她。“想不到四姑娘的胆子这般大,连入亡者房间都不惧。”
“这不是有恩公在。”元姒状似一脸天真,“我们不是为了进来看热闹的吗?”
方安晏一努嘴,“喏,好不容易进来了,自然是要把热闹瞧到底。”说罢,当先蹲下身来,对着元姒投来似有深意的一瞥。
元姒也不客气,在方安晏对面蹲下,“可惜了,还是这么年轻的公子。这才刚娶了新娘子,居然就死了。”
方安晏哂笑,“这是齐府的长房嫡孙,平时齐老夫人和齐夫人爱如珍宝。长房前几胎都是姑娘,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谁知道还叫人毒死了。”
元姒挑眉,“叫人毒死?恩公还没勘验尸首,怎么就断定是叫人毒死的呢?难不成,恩公亲眼见了?”元姒这一问有些犀利,简直就可以明晃晃的说是怀疑方安晏了。
方安晏理直气壮,“这还看不出来,这么明显的七窍流血的症状,可不就是毒死的。再说了,昨夜里可是这个宝贝嫡孙的洞房花烛夜,若不是有人加害,说是自戕,我可是不信的。”
“那恩公怎么就知道七窍流血就一定是中毒而亡的征兆?若是被人重力击打头部,也是有可能造成七窍流血。再说了,万一若是齐家小公子对婚事不满,想用自戕抗议婚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元姒没来由的咄咄逼人,倒是让方安晏有些刮目相看。半晌,方安晏展颜一笑,明明有些凄清的书房,竟莫名变得璀璨了起来一般。
“若四姑娘这么问,我倒是想要反问四姑娘一句。你又是如何断定齐小公子不是被人毒死的呢?”方安晏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把元姒的诘问都挡了回去,就仿佛元姒使了一套打击力度相当大的重拳,却无一例外的打在了棉花上,很让人生出无力之感。
元姒索性拿出自己的撒手锏。
“哎呀,人家怎么知道是不是被人毒死的。人家不过是顺口问了那么一句,恩公不要跟我这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啦!”元姒苦练了许久的撒娇,今日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方安晏:“……”莫名觉得有些周身发冷。
——
趁着方安晏四处查看的空当,元姒简略的观察了一下尸表信息。死者衣物完好,没有任何撕扯扭打过的痕迹,双手的指甲圆润整齐,一看死者生前就是被精心照顾长大的,连一丁点的苦都没有受过。口鼻內也没有吸入异物的迹象,总的来看,就是两个字。
干净。
到处都十分干净,一点都没有临死前痛苦的痕迹,就仿佛这个人无声无息的闭眼就死,连挣扎呼救都没能做到。要不是七窍流血的症状在那儿摆着,元姒都怀疑躺在这儿的就是个睡着了的人。
蹊跷,未免也太蹊跷了。元姒摸着下巴苦苦思索,方安晏也将周围看了一圈,慢慢踱步到了元姒跟前。“四姑娘,还看呢?是觉得齐家小公子死的太可惜,还是瞧上人家了?一会儿可就有人来了,再不走,就该是别人来瞧咱们的热闹了。”
“哦,好,就走。”元姒小心翼翼起身,俯身之际,忽然从尸体身上闻到了淡淡的熟悉味道。还未来得及仔细分辨,方安晏一扯元姒的胳膊,“快走,有人来了。”
元姒随着方安晏从后窗跳了出去,刚关上后窗,就听见屋子里有人推开门进去。元姒松了口气,暗道一声好险。
元爷爷一直守在府门前未走,他料想齐府內定然是出了大事,四丫头本就是个哪里出事哪里凑的性格,现在一定是混进齐府里面了,索性也不走远,就坐在府门口的石狮子上等。
果不其然,天刚一擦亮,就见元姒和那个方公子从齐府院墙上飘然而下。
“爷爷,”元姒跑上前去,“您怎么在这儿等着?不是叫你寻个地方好生休息吗?我说了,我去看个热闹就回来。”元姒眨了眨眼,意有所指。
方安晏上前来与元爷爷见礼,“晚辈昨晚见四姑娘在人群中挤得辛苦,还以为姑娘是与您走散了,就将姑娘带进了府内休息,还望老人家不要怪罪。”
元爷爷不动声色的将元姒掩在身后,“不妨事,恩公好心待我孙女,感激都来不及,怎会怪罪恩公。呵呵。”元爷爷最后的一句笑声,令元姒有些毛骨悚然。
是吧,是我理解错了吧?爷爷就只是单纯的笑笑,表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对不对?元姒有些心惊胆战。
但此时,方安晏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举手之劳,呵呵,举手之劳。”
元姒:“……”呵呵什么的最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