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安晏往大夫人常氏的院子里去，一路行来，不少府中下人见了都急急的避闪开去，只站在道旁行礼。常氏院子的管事是郑娘子，是常氏当年从娘家送嫁过来的陪房，这会子郑娘子在方安晏的皓然居，常氏今日去聚华厅带的是个叫红巾的，留在常氏院子的，只剩下个名唤翠袖的。
翠袖正坐在堂屋门前做绣活儿，这会子人都大多跟着常氏去了聚华厅，就只留下她一个看家，往日里这个时辰并不会有人来，翠袖也就没有仔细留意。直到方安晏走近了，翠袖仍在忙活自己手中的活计。
“咳咳。”方安晏出声提醒道，翠袖被骇了一跳，忙不迭起身朝着方安晏福身。“少爷万安，奴婢不知道少爷来了……”方安晏摆摆手，“无碍，你起来。你可知道母亲去了何处？”
翠袖这会子正是心神激荡之时，“回少爷，夫人这会子正在聚华厅里与众位管事话事，若是少爷有事，奴婢这就去给夫人通传。”翠袖的小脸憋得通红，想来是方安晏出声真将她吓得不轻。
方安晏摆摆手，“不比，既然母亲有事，我便不去打扰。你忙你的就是，刚才，对不住了。”说罢，转身离去。翠袖过了半晌才一脸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少爷刚刚，是跟我说话了吗？”翠袖怔怔道，“没有传闻中那么凶，还挺好说话的呀！”
途径垂花门之时，方安晏见墙边趴着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厮，伸长了脖子使劲儿往二仪门里瞧，时不时几人还低声嘀咕几声。“你们在看什么？”
小厮们听见背后有人，慌忙起身的起身，站直的站直，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见来人竟是大房的小少爷，个个像是见了狸奴的老鼠，更有甚者纳头便拜，恳请方安晏饶他一命，众人见状，纷纷效法。方安晏不解，“你们这是作甚，我何时说过要你们性命？”
一小厮道：“少爷在边关的威名，小的们个个如雷贯耳。旁人都说少爷治军严谨，最是容不得无形无状之人。小的们瞧见公厨那边来了个好看的小娘子，失了规矩，心中害怕，方才求少爷饶过我们。”
众小厮纷纷附和，有的说“少爷，小的再也不敢了”，有的说“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一而足。方安晏听得耳边如乌鸦聒噪。
“无人要你们性命，只是家宅内院多有女眷，你们这般形状的确不成体统。你们放心，我不罚你们，只是今后多加注意便是。”小厮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中不由大喜。“多谢少爷！”众人拜了一拜，忙不迭地跑了。
方安晏走了两步，正遇上刚从公厨出来，托着那些个大师傅菜品的小厮。“给少爷见礼。”说话的正是刚刚出言安慰元姒的那位小厮，方安晏点点头，瞧见那小厮手里正端着一碗腊肠麦饭，一碟子的炸黍面饼和瓠子蘸酱，心里满是惊异。“你们这是往何处，手里端着的这些是给谁送去？”
那小厮道，“大夫人欲给少爷的小厨房里招掌勺大师傅，这些都是来应征的大师傅做的菜肴，小的们正是要将这些菜给大夫人送去。”方安晏忆起晨起时窗下小丫头说耳房那边正有郑娘子带着人收拾小厨房，想不到这会子就已经开始找大师傅了。
方安晏指着小厮手里的托盘，“这些都是何人做的，我瞧着到有几分意思。”
小厮一指身后的公厨，“这些乃是来应征的大师傅里，唯一一个小娘子所做。少爷若是中意，小的这就叫来那位小娘子来给少爷回话。”
又是小娘子？方安晏皱眉。“不必了，我随你一同去见大夫人。”
常氏与花氏移步进了二仪门外的一处偏厢，妯娌二人虽共同掌着管家权，但向来都是做了面子不要里子，没少为了点子蝇头小利，私下里闹龃龉。这会子二人在偏厢坐下，一时也是无话，只静静喝自己的茶，看自己的账本。
方安晏进门之时，正是屋里现下的诡异气氛。
“修然给母亲、二婶儿请安。”常氏吃了一惊，赶忙叫红巾去搬了小杌子来，“你祖母不是说今日免了你的请安，你怎还真么早就起了？”
方安晏在红巾的服侍下坐了，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道，“在军营里习惯了，时辰一到便醒了，想入睡也难。”常氏听得一阵心酸，旁人家的儿子哪一个不是招猫逗狗，睡到日照三竿才起身，他家儿子却是早早成了人，竟是连觉都睡不安稳。
“我的儿，还未用朝食罢？正巧，母亲给你寻了一些掌勺的大师傅来，你挨个儿尝尝他们的手艺，若是觉得哪个好便留下来，以后就留在你院子的小厨房里伺候你。”方安晏身后是那些小厮一溜儿排开，手里捧着托盘，上面均是一道道拿手菜。方安晏略略看过，“母亲可告诉那些人是为我做饭食？”
常氏点头，“自然说了，还说了你喜爱西北口味，这些师傅大多都是熟悉西北菜式呢。”方安晏略过那些一道道油腻荤腥的菜，只将目光放在那三道寻常口味的上面。
“就她罢。”方安晏指了指，“旁的菜都退回去，好言谢过那些大师傅的尽心调羹，这个人就径直叫她进皓然居伺候便是。”
常氏不解，“我的儿，这每个大师傅做的都比这人的要好，为何你单单选了这一个，而不是旁的？”
方安晏挥了挥手，叫那些小厮都退了下去，这才开口道，“母亲，儿子在西北边关随着将士一同吃住，每日的饭食便是没有脱去麸皮的麦饭，蒸的半生不熟的黍面饼，还有佐着大酱的瓜菜。旁的师傅尽管做的精致，却都做不出我想吃的那一种味道。”
常氏越发心疼，赶忙唤了人来，“快去好生请了这位师傅往少爷院子去，今后的月钱就比照着府里的一等丫头支取便是。还有，少爷院子里的小厨房每个月再额外另支二十两，叫那师傅务必尽心伺候。”来人俱一一应了，方安晏也起身道，“是儿子叫母亲费心了。”常氏拉着方安晏的手，只觉触手所及，俱是满手的硬茧，心内越发埋怨当年算命的道士。
“我的儿，你年幼之时便离了母亲身边，这些年单是靠着你一个人挣了功业，在今上那里得了脸面。母亲虽然欣慰，但说到底，你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受了这等委屈，母亲如何不心疼？别说什么叫我费心不费心的话，当娘的，能为儿子操心，该是天经地义的才是。”花氏在一旁瞧着眼热，想她二房一脉，尽管妾室通房众多，竟是连一个生养儿子的都没有，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方妍娇虽说争气，但到底是个女儿家。何况又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剩下的也尽是庶女，根本上不得台面。思及此，瞧见大房母子二人共享天伦，花氏越发觉得心内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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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姒糊里糊涂跟着一位小厮往皓然居去，原本还颇有信心的元姒，这会子竟也无端生出了几分怯意。“敢问小哥，咱们这是往哪里去？”
小厮回身笑道，“小娘子莫急，我家夫人吩咐，叫小的引小娘子往小厨房去瞧瞧。今后咱们都是为主子做事，小娘子当真是好福气哩！”
元姒瞪大了眼睛，“小哥，你是说我被留下了？”小厮招招手，“可不是，小娘子你往这边走，仔细脚下的青苔，可是滑得很。”元姒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厮进了皓然居，郑娘子带着人洒扫也收拾的差不多。
郑娘子见小厮引着一个小娘子进来，吃了一惊。“清砚小哥，这位小娘子是何人？”郑娘子并不知道公厨那里的“厨师争霸赛”已经决出了胜负，还道是给小厨房配的烧火丫头。
清砚朝着郑娘子打了个千儿，“郑娘子，这位小娘子今后就是少爷院子里的掌勺师傅了，夫人命小的给送来。”郑娘子上下打量了元姒一番，直皱眉头。
“瞧着还是个未及笄的丫头，夫人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人来？”清砚恭声道，“小的不知，小的只是听夫人命令行事。”郑娘子知道在清砚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直勾勾的盯着元姒瞧。
“小娘子，你可知你今后服侍的是何人？”元姒怯怯的低了头，“知道，夫人说了是叫我伺候少爷，少爷喜爱西北口味的饭食，我正是从西北过来的，便得了夫人的青眼。”
郑娘子见元姒一副恭恭顺顺的模样，心里才算好受了一些，“知道就好。能伺候少爷是你的福气，做的好了，今后指定能得不少好处，若是做的不好……哼哼！”
元姒暗道，这郑娘子好大的气焰。这一路行来，哪一个下人不是屏气敛声，一派规矩样子，这个郑娘子却是满口的大话，实在是有失体统。
“郑娘子提醒的是，今后我便是少爷院子里的人，一定尽心尽力为少爷做事。郑娘子比我资历老，今后还请郑娘子多不吝赐教才是。”言下之意便是仗着资历老就敢倚老卖老？别忘了，我现在也算是少爷的人！
清砚在一旁听着，暗道新来的小娘子看样子竟是有几分胆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