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城郊大营传来急报。”朱大总管急匆匆入了乾元殿,将一封层层密封的军报双手捧到了今上面前。杨昭仪正同今上下棋,这会子听闻城郊军务,便极有眼色的带着澄茭与颦莲起身。今上摆摆手,“无碍,婉娘且在此稍候,等会儿朕便叫你瞧瞧,什么叫‘大杀四方’!”
宫训有云:“后宫妇人不得干政。”杨昭仪虽得了今上的允准留在乾元殿,但难保宫中人多嘴杂,若是有心人将此事传了出去,还不知道该怎么编排她呢。为了避嫌,杨昭仪与澄茭颦莲避在了乾元殿的小隔间內。
“算算脚程,驻守凤霞关的定西侯这会子也该到了城郊大营。”今上拆了军报,见其上内容果然是凤霞关的大军回了酆都,不禁面上见了笑。“这个方修然,几时起竟也学会跟朕搞这些虚礼。以前还记得在封地的时候,朕的府邸他还不是想闯就闯。”今上的言语中带着几分轻松,朱大总管抬眼望了望,“今时不同往日,今上是君,侯爷是臣,该守的礼还是要守的。”
今上随手将军报递给了朱大总管,“瞧瞧吧,这个定西侯还想瞒着朕偷偷回京,到头来还不是得跟朕乖乖请旨。”朱大总管将军报从头到尾看了一遭,“定西侯对今上还是忠心耿耿的。”
“他们一家哪一个不是忠心耿耿?他父亲封了兵马元帅,为朕节制军权。如今定西侯的军权交还回来,朕还真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赏他。”今上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杨昭仪在小隔间內听的一清二楚,澄茭和颦莲倒了茶来,放在杨昭仪的手边,“这个定西侯,可不就是以前今上在潜邸的时候,时常来与今上喝酒的方小将军吗?”
颦莲皱眉,“可不是,人生的倒是俊俏,只是说话做事忒没德行,那时候府里的女官哪一个愿意同他说话!”
杨昭仪捧着茶盏,“定西侯也是个少年英雄,今上偏宠了一些也是情有可原。”说罢,呷了口茶,将神色掩在了茶雾之中。昨日虢国公府的侯夫人递了牌子进宫,入了钟粹宫后便掩起门来嘀嘀咕咕了半日。杨昭仪见那侯夫人临走之前面上带着怒气,便留了心思。
容贵妃虽出身虢国公府,但从未齐心。这事儿是阖宫上下都知晓的事,但能叫侯夫人气成这般模样,定也是大事罢?后来着人打听,果然是虢国公想托容贵妃往今上那里递话,说的内容可不就是今日今上得到的军报之事。
杨昭仪不由暗暗心惊,虢国公府竟能比宫里还早一步得到消息?
澄茭与颦莲见杨昭仪面色不大好,以为是自家主子可是身上哪里不大好,“娘娘,您怎么了?”杨昭仪猛然回神,似是大梦初醒一般。“说起来,信宫里的那位太妃娘娘可不就是这位定西侯的姑母吗?”
颦莲在宫中打听的事情比澄茭多,遂点头道,“正是。奴婢也是听闻宫里的老人说,那位太妃娘娘是个厉害的。寿宁宫的那位跟这位太妃娘娘斗了一辈子,愣是越不过半分去。虽说这位太妃娘娘膝下没有生养皇子,但先帝在时,太妃娘娘可是荣宠加身,比起那时候的中宫皇后也是不遑多让的。”
“只是如今也只落得个在信宫中无人看顾的下场,说来也真是叫人唏嘘。”杨昭仪这一句颇有些自伤之意,想她不也是今上的荣宠加身,谁能知道今上百年之后,她又该如何自处。
澄茭也知道这位太妃娘娘,只是信宫她从未去过,却是听过些许的。“奴婢虽从未见过这位太妃娘娘。不过说起来,奴婢却是知道一桩事。奴婢也是听夏守成说的,今上时常往信宫去谒见这位太妃娘娘,谁都不带,脸朱大总管都不让靠近呢。”
杨昭仪眉头微皱,将这话记在心里,“那夏守成又是如何得知的?”澄茭想了想,“这奴婢就不清楚了,那小子猾得很,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本事,总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而且八九成是真的,从没出过岔子。”杨昭仪放下了茶盏,“没成想,那个夏守成还真叫我看走了眼。”
乾元殿外间朱大总管才领了差事退下,今上便兴冲冲的拉开了小隔间的门,“婉娘,朕已经想到了破你棋局的招数,还不快出来同朕探讨探讨!”
杨昭仪盈盈起身,“今上聪慧,能想到破局之法就已然是臣妾输了。”二人相携着出了小隔间,举止亲昵,不似帝妃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
澄茭和颦莲在后边瞧着,只觉满心的欣慰。她家主子受了多少苦难和委屈,这才能与今上长相厮守。只盼着二人能一直和和顺顺,才不枉费她们这些人倾心相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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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安晏当日就吃到了正宗西北口味的饭食,单单是一盘子炙羊肉就吃了个一干二净,退回来的盘子也像是舔过一般干净,直瞧的小厨房那些帮厨的丫头婆子纷纷瞠目结舌。
“这……”元姒哭笑不得的望着那些盘子,“我晓得我做的饭食好吃,可也不用这般捧场吧?”给元姒打下手的是皓然居的老管事,人们都唤她成妈妈。“成妈妈,难不成这个少爷是在西北地方上受过什么苦?”
成妈妈搬了小杌子坐在灶台边抽旱烟袋,“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咱们这个小少爷自幼就离府,上了什么什么山上拜师学艺。学成下山就投了军,后来凭着一身武艺,领了兵打仗,挣了一身的军功,可了不得呢!”
“原来是个苦出身,怪道瞧着行事作风不似酆都这里的公子哥儿呢!”元姒若有所思道。成妈妈吧嗒吧嗒抽了两口,一股白烟自口鼻间窜出。元姒早就司空见惯了,元爷爷也时常抽两口,以缓解疲乏。“小娘子这可就说错了,咱们少爷哪里是苦出身?亲父是兵马元帅,亲母也是一品诰命,豪门出来的姑太太,当朝太妃娘娘是他的亲姑母,这等出身若还是苦出身,只怕咱们这样的都该泥地里出身才是了。”
元姒摇摇头,不予辩解。正说着,忽然前头伺候的丫头渺渺急匆匆进了小厨房,见元姒与成妈妈坐在一处说话,面上全是焦急之色。
“哎哟,小娘子怎么还跟成妈妈说话,这前头寻你都快寻疯了,赶紧跟我走一趟吧!”元姒一怔,“寻我?谁?”
渺渺拉起元姒就跑,“还能是谁,当然是大夫人。”元姒心里“咯噔”一声,“渺渺姐,我能问一声大夫人寻我何事吗?”渺渺一哂,“小娘子莫怕,大夫人最是和善了,这会子寻你定然不是什么坏事,你只管放心去就是。”
元姒心惊胆战随着渺渺往夫人院子去,这会子正是各个管事婆子回话递对牌的时辰,院子里站了不少人,元姒甫一进去,许多人都回头来望。
渺渺一扯元姒,“小娘子别愣着了,赶紧进去啊!”
早有通传丫头瞧见元姒,早早掀了门帘子。渺渺对着那丫头轻笑,“你这人,见了我从来不知道动动手的,怎么小娘子来了,就知道这么早就候着?”
那通传丫头嗔了渺渺一眼,“小娘子如今可是夫人挂在嘴上直夸的红人儿,谁不想上赶着巴结。小娘子这门槛高,您仔细脚下。”
元姒告了声谢,进了堂屋。
大夫人正跟一个婆子说话,抬头瞧见元姒近来,忙叫人报了绣墩子来。元姒进了府倒是学了一些礼仪,只是往常不常见到主子,甚少有施展的机会,这会子做起来倒有些半生不熟。大夫人并未在意这些虚礼,“这可是修然院子里的掌厨小娘子?快来快来,叫我瞧瞧。”
慢吞吞行到大夫人身前,元姒驻足,低眉顺目的样子倒是叫大夫人十分满意。“倒是个机灵孩子,我问你,几岁了?”
元姒怯怯道,“十三了。”大夫人一惊,“哟,才是这个年纪。家里还有什么人,都是做什么营生的?”
“父母早亡,只余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如今在大理寺做事。”大夫人越发吃惊,“大理寺做事?那里可是三司官衙,就算是在那里做个小吏都吃香的紧,你为何还要来府上做厨娘?”
元姒甚少打听爷爷做事的地方,只是偶尔听爷爷放衙回来提那么一两句。“闲在家中左右无事,不如寻些活计贴补家用,爷爷也是允了的。”
大夫人瞧着元姒越看越顺眼,“嗯,是个好孩子。我那儿子近来对你是赞不绝口,我瞧着你也是个好的,不如就跟了咱们兵马元帅府,签个长契?只是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倒是不敢问你了。”
元姒来之前已然跟兵马元帅府的管事说好,签的是活契,但凡是不想做随时都能解了契书离开,若是签了长契就相当于卖于兵马元帅府,不到期限不准离开了。
“这,我也要问过爷爷才行。”元姒嗫嚅道,“我到底是个女儿家,凡事还是要家中长辈作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