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
“乖,乖。”
庭院里,细竹编制而成的摇椅吱吱啦啦地摇晃着,一个皮肤如雪一般洁白,又透着雪所不具备的光滑的女子长发披肩,优雅地斜靠在摇椅上,手中是一个约莫两岁大的小女孩。
“阿雪,差不多该吃药了。”
厚重而沉稳的男声从屋内传出来,落灰套着他常穿的那件雪白的夹袄长袍大步流星地跨进庭院中,手里的水杯里的清水却不泛起一点波纹,沉静如一口寂寞了千年的古潭。快步走到妻子身边,他脸上忍不住泛滥起宠溺的微笑,却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水和女子最讨厌的白色药丸递过去。
“要好好吞下去哦。”
“知道了知道了,反正你也不会让我蒙混过去的。”
飘雪精致的画眉赌气般皱起,小嘴一鼓一鼓气嘟嘟的,完全没有为人母应有的贤淑和雅致,刚才的风度也荡然无存。现在的她只是眼前这个男人最疼爱的阿雪、最爱撒娇的阿雪而已。
“唉,既然知道了,就不要再故技重施了。”
落灰大手一招,一股无形的气流倒悬着飘起来,径自把女子悄悄扔出的药丸卷起,调皮地在飘雪面前转了两圈才放到那只白白净净的小手上。
“嘻嘻,还是瞒不过你呀。”
“别太小看你老公比较好哦。好了,快吃!”
看到男人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些许愠色,飘雪赶紧吐吐小舌头,乖乖捏起鼻子,把那颗她认为比神界人见人怕花见花凋的苦味草还苦一万倍的药丸像扔垃圾似的扔进自己的食道,趁味道还未发散,赶紧夺过那杯白水一饮而尽。一边努力吞咽,一边眨巴着眼对着落灰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意思大概就是:我已经吃下去了,还不快点夸夸我,讨厌。
诶,有这么多意思吗?
“你啊,慢一点也不会怎么样吧。”
男人赶紧俯下身去,轻轻拍打女子的脊背,无处不是指责却又无处不透露着无奈和心疼。
“咳咳……因为咳……苦……”
飘雪无助地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摆出求安慰的表情,小手不着痕迹地捂住了怀中孩子好奇的双眼。小家伙立刻不满地踢蹬起来,发出含糊的抱怨声。
“咿呀咿呀!”
“咳咳,这孩子,才多大就学会反抗老妈了!”
像是故意和孩子较劲似的,飘雪脸上的委屈更盛,也不挣脱抓住自己的两只娇嫩的小手,好像要保留证据似的,冲着男人撅了噘嘴。
“哈哈哈,不错不错,有爸爸的风范!”
落灰愉快地大笑着,接过妻子递过来的水杯,很自然地喝光了杯里残余的一点水,羞得飘雪的脸上升起两朵红云。
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很幸福的吧。
桂宝双手覆在冰凉的红茶塑料杯上,一点一点地把淡红色的液体吸进小嘴中,逐渐空洞的双眼里充满神往。
好想回到……那个时候。
但是……
“阿雪,该走了。”
和当初哄女子吃药一样,落灰还是白袍加身,操着淡而稳重的语音催促着。与当初不同的是,他的背上多了一对漆黑如墨的尖锐羽翼,像两把铡刀守护在身体的两侧,腰间的无鞘长剑还闪烁着寒光。
“再让我看看孩子。”
一年过去了,小桂宝也有三岁了,现在正蜷缩在被子里,含着一截手指甜甜地睡着。飘雪捋起额角的一缕长发,脸上的稚色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留恋和慈爱。同样的两把黑色铡刀从背后延伸出来,寒光淋漓。
“灰……真的非去不可吗?”
“我应该已经说过了……不能不去。”
落灰凝望着妻子泪光涟涟的双眸,拳头攥得几乎要拧出血来,牙关紧咬。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也不能放任自己,放任妻子,不能放任这个家再逃避过去了。
“神界如果战败,平民也都会受到牵连。小桂会原谅我们的。”
飘雪挣扎的神色并没有丝毫解脱的迹象,正待再言,外面却传来不耐烦的喊叫声:
“你们两个,要唧唧我我到什么时候?战事可容不了你们这般磨蹭。”
无奈地长叹一声,落灰轻轻拉住妻子的手,狠心一拉。飘雪伏在床上的身体失去平衡般向后倒去,好容易才站稳脚跟。同样伴随一声无力的悲叹,她在丈夫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两人都没有回头,再看熟睡的桂宝一眼。
风风雨雨的十几年转瞬即逝。
自从神兵和天机之源里的天兵的战争不了了之之后,新的神王登基,民间又是一副安静祥和的模样,百姓安居乐业、神界国泰民安。
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但对于昨天刚刚独自度过十七岁生日的少女来说,一切都好像历历在目。
比如,千里迢迢运送回来的,父母的遗体。
“还真是惨啊,明明是恶魔却被神兵强行拉去当替死鬼了。”
“谁让他们不要命,竟然同意什么参军企划?不参加也没有人会怪他们啊。”
“爱装好人的结果,活该。”
街坊邻居们总是这么议论着,把自己痛彻心扉的往事若无其事地当成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喝茶时的谈资。
但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爸爸和妈妈,都是为了保护神界,保护桂宝的家才去战斗的!桂宝才不会和那些坏阿姨一样乱说他们坏话呢!
桂宝最爱爸爸妈妈了!
少女蜷缩在阴冷的巷子里,一边忿忿不平地在心里宣骂,一边气愤地咬了一口手中已经沾上厚厚尘土的包子。
话说今天的早饭还真不错。包子店的红恶魔大叔昨晚儿子结婚了,心情特别好就送了自己两个包子。
“还有一个就当午饭吧!”
已经习以为常地桂宝一边津津有味地把细屑的灰尘和硬邦邦的包子皮吞进肚子里,一边照常开始了新一天的伙食规划。
“晚上要吃什么呢……”
“要不要我请你吃一顿大餐呀?就去街角的那家酒楼。”
天字号酒楼吗!
桂宝突然觉得手中的包子失去了往常的美味,眼睛闪闪发亮。开玩笑,天字号可是富人的后院、穷人的圣地,连神王都夸赞里面的食物是“至高无上的美味”,特别赐封号“天字号”。
去那样的地方吃一顿饭,是桂宝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真的?”
“哈哈哈,当然是真的。只要你听话的话……”
“好好好,我一定……”
兴奋劲还没涌上来,就提前退了潮。差点被饥饿迷昏了头脑,以至于桂宝乍一听还不能马上分辨出说话者的声音。
不过现在反应过来就是了。
“修……修兹。”
“我说,你要不要每次看到本少都是这个表情?”
名为修兹的少年龇着牙,不满道。
“还有,你刚才的称呼,没问题吗?”
“嘤唔……修兹……少爷。”
“哈哈哈哈,很好很好。今天有没有好好的按我说的穿啊?”
“这个你……您不是自己可以看吗?”
少女看似毫不留恋地抛下自己手中视若珍宝的包子,双膝果断地着地,面对着巷子口端端正正地跪好,动都不敢动一下。但仔细看她垂下来的粉红色长发,就可以发现每一根发丝都伴随着身体轻微地抖动着。
“嗯?本少发问了该怎么回答,我没有教过你吗?”
修兹突然恼火起来,似乎对少女的回答非常不满意,伸手使劲挠了挠头上乱糟糟却很有型的针发,音量又提高了几分贝。巷子外来来往往的行人顿时有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眼神,还有闲人甚至靠拢过来看个究竟。
“修兹少爷,请……请小声一点,不要吸引其他……”
“废什么话!本少刚刚问你什么了?”
被这么雷霆般的怒吼声一震,桂宝吓得捂起耳朵,瑟瑟发抖地咛嘤出声:
“好……好好地按您说的穿了。”
“哦?怎么穿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修兹的声音又再次提高了几分贝。
“只穿了您给的纱衣和超短裙……也没穿鞋……”
少女的声音愈发地小了,一边说一边伸手环抱在胸前,尽力遮掩着已经开始发育的胸部,想要挡住围观行人的目光。很可惜,因为跪坐在地上的原因,居高临下的人们早就把她的失态尽收眼底。
但修兹却恰恰因此而开心了,捧腹大笑,还给身边挤过来的几个人让了让道,音量丝毫不减:
“哈哈哈哈,你们看,这家伙是不是超级下贱?”
“真的诶,和往常一样,一点自尊都没有吗?”
“反正那么点身材,早就看腻了,走了走了。”
“这种衣服,亏她也穿得出来啊。”
行人们像是完全丧失了良知,有的一脸扫兴地转身离去,似乎对少女珍惜的身体完全不感兴趣;有的却还是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也不压低音量,就那样传进少女的耳朵里。她的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了,默默咬着嘴唇,不敢抬头。
“修兹少爷,这样……可以了吗?”
黑发少年终于笑够了,随意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扔下一句:
“好了好了,你吃你的去吧。”
“等……等一下, 您刚才说的天字……”
“你不会真的相信吧?醒醒,那种地方可不是你这种人能去的。”
他也不逗留,就像玩完了玩具随手就扔似的,转身挤出了人群。只留下了不知所措的桂宝和吵吵嚷嚷未散尽的人群。
犹豫了好一会儿,迫于肚子不听话的抗议声,桂宝还是在众人戏谑的眼神里慢慢爬回原位,拾起沾上更多尘泥的包子,轻轻拍了两下,又放入口中。
在黑暗里,一滴晶莹发亮的清泪悄悄淌下。
呜……不行不行,再去想那种不好的回忆是怎么回事!
对着早就空空荡荡的杯子狂吸的桂宝突然被自己的回忆惊醒,店里的人还是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幸好她挑了个靠墙角的位置,才不至于被别人看到自己不经意流出的眼泪。
真是的,那么多艰难都经历过来了,现在这么脆弱怎么行!自己已经和从前孤独一人不一样了,现在我还有阿帆……
她耷拉着脑袋,轻轻咬着不断被迫变换形状的塑料吸管。
阿帆现在,会在哪里呢……
应该很开心吧,毕竟那个女孩子那么漂亮!比自己还漂亮的多呢!啊不对……也不会差很多吧……但阿帆喜欢哪一种类型呢……
不想了不想了!
她终于放过了已经扁得前心贴后背的吸管,默默走到柜台前。
“再来一杯红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