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个声音是……”
突如其来的一声冰冷的询问，一下子把意识濒临崩溃的桂宝唤醒了。她慌慌张张地扭过身体来看，果然，原本应该待在教室里奋笔疾书的沐帆，正安静地站在自己背后，面上的线条完全僵直，一副硬邦邦的神情。桂宝一下子紧张起来，神色慌乱，不知道怎么解释现在的一切。
“阿……阿帆……那个，这是……那个……”
“如果是解释的话，就不用说了。
少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从地上拾起了那件已经灰不溜秋的制服外套，简单扫了扫上面的尘土，然后直接塞进少女的怀里：
“穿好了乖乖待着。”
“唔……哦……”
大概是察觉到少年的心情欠佳，桂宝也不敢多说了，听话地点点头，默默走到他的身后。一直到少女把制服的扣子扣好为止，沐帆才把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黑影，嘴角不带感情地微微上挑：
“你要不要也说点什么？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吧？”
话音刚落，少年明显感觉到树干边上的那一团黑影中猛地爆射出两道红光，幽幽地上下打量自己，好像医院的X光一样，让他非常的不自在，有一种被完全看透了的感觉。这种不舒服一直持续到红光抿去为止，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流了一身冷汗，背后哇凉哇凉的。
这家伙，果然不是普通人！
“桀桀，原来如此。你就是这家伙的……”
“你是谁？”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你是第一个如此挑衅我的人类！不过你得谢谢你的小女友啊，要不是她刚刚用身体取悦了我，你现在……”
黑影的声音一顿，磅礴的杀气突然以他为中心疯狂四散，将树叶、花草和沐帆的衣角全都一股脑拉扯开，简直就像是刮起了一阵小型飓风。同时，他的音色也变了，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让人一听就浑身发冷，像是体温被夺走了一样。
“你现在……估计已经不存在了。哈哈哈哈……”
笑声被几乎封闭的树林拖得老长。眼睛一睁一闭，树下已经空空如也，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人待在那里。
一片青葱的绿叶姗姗来迟，在空中转悠低旋，最后轻轻搭在沐帆的肩上。
见少年久久没有动静，桂宝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下意识地缩起双手，偷偷探过脑袋去瞧。少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影消失的地方，就好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黑森森的树林，根本看不出他正在想什么。少女又把已经穿戴整齐的外套拉了拉，想往沐帆那边靠近一些。
这也许是平息她内心不安的唯一方法了。
然而，看似心不在焉的少年却非常“巧合”地侧过身，避免了和桂宝的身体接触，调转方向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走吧，天晚了。”
“啊……唔，也……也是呢……回去吧……”
桂宝局促不安地把玩着手指，似乎是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但少年的身影越来越远，眼看就要消失在她的视野里了。少女困窘地咬了咬干裂的唇，也赶紧追了上去。
“等……等等……”
天确实晚了，夜色已经早早地来到了它的岗位严阵以待。月色有些朦胧，朦胧到在残阳血一般的余晖中几乎被掩盖了一切痕迹，只能被迫等待着日落西山的那一刻。天地沦为一片令人压抑的暗红色，就好像是上天刻意为了迎合桂宝失落与忐忑夹杂的心情而特意打造的颜色。
沐帆今天的脚步格外地快，一步还未踩实，另一步已经迈出了。少年的腿很长，本来走路步子就特别大。往常他正常走路的时候，桂宝总是得一路小跑才能追上，少年也经常因此受到她的“投诉”。自那以后，每次走在一起的时候，沐帆总是会特别在意自己的节奏会不会过快，总是故意放慢步伐，以至于少女可以跟得上。这已经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了。
但是今天却……
“阿帆……你生气了吗？”
想了很久很久，桂宝还是忍耐不住内心的不安和疑惑，怯生生地开口。可少年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只是低头看着他手中移动电话的荧幕。桂宝气鼓鼓地连跑两步，直到和沐帆并肩，然后非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再次问道：
“你生气了吗？”
沐帆抬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又低回头去，继续他的旁若无人。这让桂宝内心更加惶恐不安了，小手情不自禁地拉上了少年的衣角：
“呐，阿帆！如果生气的话……你骂我一顿好不好？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你说什么我都……”
突然，沐帆的脚步一顿，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忽的从口袋里掏出，打横向后推了少女一把。桂宝没有防备，紧握住少年衣角的手无意间松开，整个人连续退了好几步，险些坐倒在地上。没等她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道灰色的影子猛地从她的面前……准确地说是从她的脚尖前端不远的位置呼啸而过，卷起的强风用力撕扯着她的短裙和长发。
一辆携带着满车风尘的巨大卡车轰鸣着扬长而去。
好险……
要不是阿帆，自己估计就……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这还是沐帆从学校出来之后第一次正面和桂宝说话。这明明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罢了，可桂宝却受宠若惊，羞红着脸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低着头乖乖认错：
“我……我错了……”
“……”
也不知道低了多久，总之少女脖子都酸了，还是没有听到少年的回应。她顿时有些慌了，悄悄抬起头，双眼却正好和沐帆的深邃的眸子对焦。少年的眼睛里似乎比之前多了点什么，像是失望，却又比失望更加醇厚，更加复杂……充满了桂宝从没有见过的情绪，这甚至比神界那些冷漠路人、比修兹的眼神更加更加令她难受，令她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喘不过气来。
良久，沐帆终于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走去，一言不发。
果然……还是在生气吧……
桂宝的心情更加低落了，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能做的只是加快脚步，紧紧跟着前面的少年。
从那里开始，一直到回到家为止，一路无话。
咔擦。
沐帆像往常一样脱下书包，像往常一样从最里层拿出钥匙，像往常一样打开大门。一切都如同往常那样，没有任何不对劲，却又充斥着强烈的违和感。少年淡淡地背上书包，一只脚已经踏进家门，却又停滞住了。他略带诧异地回头，少女低着头站在离大门大概有五六步远的位置，怎么也不肯接着靠近，就那样呆呆地愣在那里。
“进来。”
沐帆皱了皱眉，语气冰冷得让少女又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但内心的局促和倔强却让她不愿轻易妥协。
至少，让他发泄一下自己的愤怒……
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不要！”
“我再说一遍，进来。”
一模一样的口气，只能得到一模一样的回答。
“不要！”
“呼……”
少年好像被气得不轻的样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过身朝少女走去。
对，就是这样……
尽管发泄怒火吧，想骂还是想打都可以……
与其说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倒不如说这正是少女所期望的结果。眼看少年已经走到跟前，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呼吸似乎也急促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率疯狂加速，好像要蹦出来了一样。
来吧……
啪。
但预料之中的责骂甚至挨打并没有降临，反而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少女只觉得身体一轻，脚步顿时不稳，整个人都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有什么在拉自己的手！不用想，这肯定是沐帆的杰作。完全没有防备的她不知不觉已经跨进了门槛，踉踉跄跄地坐到了正对着门的沙发上。只听砰地一声，房门就结结实实地合上了。
少女犹豫地睁开了双眼。自己陷在柔软的沙发内，背包也一并安静地躺在自己身边。沐帆把他的书包随手往凳子上一放，人已经进了厨房。没过多久，里面就传出了打开液化气的轰鸣声。
结果……还是变成了这样……
他……应该非常生气吧……
我果然……又搞砸了……
脑袋里只剩下这些思绪在胡乱地争吵着，吵得桂宝心烦意乱，索性脱了鞋，收起双腿，也不顾沙发有多凉，就那样抱着双腿挤在沙发里。没过多久，她就像一只被拔光了牙齿的小兽，在厨房轰鸣声的陪伴下蜷缩着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小区里零落的灯光孤零零地透过低矮的纱窗，抚摸着少女的脸。她悄悄坐起身，揉了揉朦胧的睡眼。透过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看见自己的身上多了一条毛毯。茶几上放着一块餐盘，里边是一如既往丰盛的晚餐。当然，也少不了她最喜欢吃的肉。看上去是刚刚热过的样子，还在袅袅地冒着热气。
但桂宝现在并没有吃的心情，一个咕噜翻下了沙发。当热乎乎的脚掌和冰冷的地板相接触时，她全身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鸡皮疙瘩已经起了一身。但现在显然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她飞快地用两只小脚丫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拖鞋。利索地套上鞋子，少女飞快地穿过了客厅，来到了卧室门前。当手快要接触到门把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狠了狠心，转动了把手。
咔擦。
门开了，沐帆正在淡紫色的台灯下写着什么。听到门开的声音，他也不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两句话：
“把饭吃了。来写作业。”
“唔……哦，我知道了……”
千言万语，桂宝想要说的一切都被这两句不带任何感情的命令堵了回去。她只能乖乖应了一声，默默合上了门。
只是她因此错过了少年实在憋不住的偷笑，以及久违地带上了宠溺和心疼的一句话。
“傻瓜。”
看着洗碗池哗哗的流水声，桂宝的脑袋里已经被刚才美味的食物占据了。她真的想不通，阿帆明明是非常生自己气的才对，可为什么做出的食物还是这么好吃呢？
唔……说到阿帆……怎么样才能让他不生气呢……
“嘻嘻，要不待会儿把睡衣拿出来穿吧？阿帆会不会吓一跳呢！”
睡衣当然是指那一件她非常中意的纱衣了，一想到少年看到自己穿着之后的流露出的羞赧，桂宝也情不自禁地红了脸，露出了痴女般的傻笑。
“哟，看来你心情很好嘛。”
背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带有浓浓嘲讽意味的调侃，霎时间让桂宝一个激灵，手中的碗碟差一点摔落在地上。她缓缓地转头，心里拼命地祈祷只是自己幻听而已。然而很遗憾，当她回过头去的时候，迎接她的正是她完全不想见到的赤色双瞳。
“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那当然是因为你在这里呀，贱婢！”
“都说了……不要那样……叫我……”
“诶，你对这个称呼不满意吗？那我叫你……小母狗怎么样？哈哈哈哈，不错不错，非常符合你的个性！”
大概是因为沐帆就在厨房外边的卧室里，黑影也不敢太过张扬，笑声低低的，却还是一样让人毛骨悚然。桂宝被这两句羞辱的话刺激得面红耳赤，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支支吾吾地质问道：
“够……够了！你要……干什么？”
“哈哈哈，我当然是觉得下午被人打断了很不过瘾，所以想来接着看表演啊。怎么？你要收我的门票费？”
黑影的态度越发恶劣起来，翘起一条腿，眼神里流露出威胁的味道。少女被那么一瞪，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勇气也顿时烟消云散了，只能很没有底气地哀求道：
“那你……别动阿帆好不好？我随便你处置！”
赤色的双瞳里迸射出两道刺眼的瞳光，黑暗中传来舌头舔过嘴唇的声音。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