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熟人瞧见自己丢人的模样，桂宝羞愧难当，顺着湿滑的池壁悄悄往下沉去，只露出一对快要晕出漩涡来的眼睛，和呼吸略显急促的鼻子。
她默默吐着泡泡。
“怎、怎么了吗？”虞白见她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自己先慌了神，支支吾吾地往后退了退。
桂宝一声不吭，只是小脸通红地摇了摇头，溅起一卷引人遐想的水花。
她才不会告诉虞白自己现在的窘况——经由方才那一出惊吓，猝不及防的她光顾着向水面上钻，却没能抓住从身上滑下来的浴巾。也许这会它正孤苦伶仃地躺在这池子底部的哪一个角落，而她却碍于池子里不算清澈的温泉水、以及自己蹩脚到家的泳技，无法及时潜下去将其救出。
也就是说——现在的她完全是一丝不挂的状态了。
虞白没等到答复，不解地歪着脑袋：“那个、你……还好吗？”
虞白因为自己对沐帆的非分之想，自打真刀真枪地和沐帆当面告白之后，就一直对桂宝抬不起头来。她不认为自己是错的，却明白自己对不起桂宝，因此总用冰冷的外表和“失忆”的盾牌处处避免和桂宝的交谈，连个招呼也不敢打。
谁知道天意弄人，让她在这场怀揣不安的旅行中，和她最不想面对的人在同一个池子里泡澡……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虞白顿了顿，努力整理自己的措辞，心虚地低声道，“第一次泡温泉的人，是有可能会……那个，晕、晕堂的……”
不行了，声音颤抖得厉害！虞白心虚地低下头，仿佛真晕堂了似的半躺在弧形的池壁上，被热气熏红的一张俏脸上布满难堪。
“晕堂……就、就是……”
“我知道……”桂宝踮起脚，稍稍往上直了直腰，浸在水里老半天的红唇总算不情愿地动了动，几不可闻地说道，“来之前，阿帆……有和我说过……”
还是这么周到吗，那个人。虞白愣了愣，神情更加复杂起来，点了点头：“所以……？”
“不、不是，不是因为那个……而且，我也……没有头晕。”桂宝尝试着直了直膝盖，猛然瞅见胸前的大片春光浮出水面，惊得她浑身触电般激灵了一下，匆忙重新蹲下来，双颊像染了桃花蕾里的蜜汁似的，红成了淡淡的胭脂色。
虞白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
桂宝羞极了，半天才吐出几个泡泡，似是用嘴唇无声地说了什么。
虞白似懂非懂，只好万分无奈地再去触她的地雷：“我、我不是……很明白。”
像点燃了导火线，桂宝抖了抖脑袋，漂浮在水面上的长发随波逐流，一声低低的娇嗔最终刺破了水面：“我……浴巾掉了，所以……”
虞白花了整整半分钟的时间去琢磨这句含糊不清、连是羞是怒都分辨不清的告饶，俏脸刷地也红了：“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是这样……”
“没事，是我不小心……”
一个居高临下，目光却多少有些躲闪，另一个藏在水中，因为羞耻半天说不出话，甚至忘了享受热到恰到好处的水温。两位女孩子面面相觑，半晌没个声音。
四季如春的小院里这会儿冷得像深秋。
意识到场面的尴尬，桂宝悄悄用余光打量起四周来。
池子造的很天然，四周用磨得发亮的超大鹅软石围成圈，映着翡翠色的碧水的光泽，煞是好看。水不深不浅，桂宝半蹲着倚在池壁上，水面恰好没过双肩。
赤脚踩着湿滑的青苔池底，全身封存的血脉，连同先前碎了一地的失落心情，似乎全都被这一池春水激活过来了。虽然心情仍旧有些沉重，但桂宝还是伸手扶了一下耷拉下来的一缕发丝，试着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主动开口道：“小白，你来了多久了？”
虞白正忐忑不安地垂着头，没想到桂宝会主动招呼自己，一迭声地回道：“有、有一会了，差不多也该出去……”
“诶，再陪我一会嘛。”桂宝学着从前两人关系很好的那段时间里自己的口吻，轻轻地撒娇道，“好不好？”
虞白脸红了红，悄悄往下沉了点：“……好。”
莫名的焦虑中，她不知不觉也吐起了泡泡。由小变大的透明小球儿浮上水面，最后骤然膨胀，无声地化为虚无，留下一小串恋恋不舍的皱纹，随着清和的水面荡漾开去。
“你一会……该怎么办？”
桂宝已经完全放开了，心里拐过那道坎，其他的一切都好办得多。她惬意地舒了口气，眯着眼小声回问道：“你是指什么？”
虞白壮着胆提了提音量：“浴巾，不是不见了吗？”
“唔……那也没办法吧，只好快点跑到更衣室换衣服了，我是指上岸之后。”或许是觉得自己“上岸”这个词用得颇为滑稽，她扑哧一笑，花枝乱颤地掩了掩嘴。
“这……这样啊，也是呢，毕竟都是女生。”虞白笑了笑，心里却有点失落——她的本意是想用魔力帮桂宝把浴巾找出来的，可看桂宝的样子，似乎并不在意。
不过，就算真捡出来了，肯定也已经变得脏兮兮的，不能再用来遮挡身体了吧。虞白自我安慰般撇了撇嘴，索性也不拘束了，往桂宝那头挪了挪。
两个女孩子的小臂隔着池水碰在一起，两人下意识地相视一眼，隔了一小会，同时笑出了声。
“小桂。”
“怎么啦？”察觉到虞白忽然严肃下来的语调，桂宝收了收笑脸，温和地问道。
虞白头低低的，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桂宝好奇地歪了歪头：“小白？”
“你不觉得……奇怪吗？就是，我明明应该……那个……是失忆的……”
虞白搂着肩，虚脱似的仰躺在水中，说话间无助的模样不由得让人想起她强装出来的冷漠和坚强，两者略一对比，惊人的反差却又令人下意识地生出一抹心疼来。
她一个人承受的东西太多，不合时宜的感情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压得她几乎再也没能直起过腰。
徐寂轻声细语的安慰不能，一夜迷迷糊糊的美梦不能，这一池碧绿而温暖的温泉同样不能。而当虞白和桂宝肩靠肩地浸在这池子中时，她终于有些倦了。
她要把所有的负担都放下——即使后果可能难以估量，但她绝不会后悔。
桂宝仿佛冥冥之中察觉到她有话要说，识趣地没有接话，只是瞪着一双透着理解和宽容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
虞白打定了主意，轻轻舔了舔干涩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