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任风万没想到,他真的有一批随从将士。
他原来只是猜测,当他被一只黄鸡指引着来到地下石牢,看到一群戎装肃穆的汉子时,他心底震惊。
虽然不如他猜想的几百号人,仅有三十余人,似乎……也挺不错。
双方重逢,领军队长率众弟兄呼啦啦跪倒在他脚下,说下属罪该万死,没能保护好少主子云云。
楼任风支着下巴悄悄想道,莫非,他是个名震天下的大将军?率领军兵一路西行,不料身陷妖洞,被兔妖公主看上,然后生生封锁了记忆,让他忘了前尘往事?
他这般想着,弯腰虚扶了领头将士一把,慰问:“终于把你们救出来了,大家还好吗?”
“少爷,您看我这个样子,算还好吗?”蔡淼淼发髻凌乱,发丝披散,浑身消瘦,脸颊两侧都凹陷下去了,瘦得脱形了都。
他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楼任风。
楼任风无语,然而想装作没看见,一群汉子个个瘦成那样,他想忽略都不行。
他只好问:“那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那兔妖虐待你们了吗?”
“那倒不是,”蔡淼淼愁着脸说,“她是好吃好喝招待我们……”
刘副将扁着嘴,红着眼眶,抬袖擦泪,那模样十足的心酸,“一日三餐都吃萝卜干萝卜汤,一连三十多天,我们都吃吐了,还愣是逼我们吃炒萝卜,青叶子……少爷,你说,咱能不瘦嘛?”言毕,哇地一声哭出来。
楼任风面如菜色,嗯……一个月顿顿萝卜菜,想想就可怕……
“你们受苦了,等我回去了,一定好好补偿你们。”他象征性地抚慰一下。
蔡淼淼委屈极了,瞧着身材有点儿圆润的楼少,悲凉地说:“少爷,属下等人都瘦了,您倒是胖了……!”
这语气,怎么有点酸,有点怨?
楼任风不好意思地咳了声,“那个,其实少爷我,也不太好过,虽然不至于吃萝卜蔡,却也吃仙人掌,我与大家……呃,是同共苦的!”
众汉子对他这句话充满怀疑,只“哦”了一声。
“快走吧,好不容易制住了思月,才有机会把你们放出来。”小黄鸡见他们还在这儿叽叽歪歪,磨磨蹭蹭,表示很不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忙不迭应下,跑出石牢。
楼任风等人走出兔窟洞府时,苗芊芊已经等在大门外。
看她的气色,不似刚才那般虚弱,好像恢复了些许。
“清点一下人数吧,确定没少哪个人,咱们就准备走吧。”
楼任风闻言,有点懵,“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他转头问蔡淼淼,“人都齐了吗?”
“楼少放心,一个也没少。”
“那好,”苗芊芊从布袋里拿出引火符,贴在洞府的大石门上,对众男道,“你们站远些,我要放火了。”
“放火?”楼任风一惊。
苗芊芊颔首,“一直听说黑风漠作恶多端,害死了许多经过此地的旅人。趁今日她们被制,索性一把火烧了她们的老窝。”
众将士闻言,顿时热泪盈眶,抱拳激动道:“女侠正义,替天行道,我等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说罢,个个跳开几步,远离她的身边。
苗芊芊现在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体力有限,灵力也削弱了许多,但捏个火诀倒还能做到。
大火熊烈,嚣张地盘旋在偌大洞府之上。
苗芊芊退后几步,心想,这座洞府的岩石材料非比寻常,想来如果要把它全部烧毁,这场火还不太能够。
想了想,她又添了两张引火符,加大火力。
大火烧得更加旺盛,灼热感极为浓烈,便是站得远远的,也能感觉到灼灼热意。
这下,烧个一天一夜,总能把这座洞府烧成灰烬吧?
苗芊芊收了思绪,转过身时,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幸而楼任风就在身后,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喂,你怎么了?”刚刚她气色还好好的,怎么放了个火,又成那样了?
“我没事。”苗芊芊摆摆手,方才她也只是恢复了一点力量罢了,但为了加大火力,必要再催动一些内力,刚恢复的那点力量,自然也就消弭了,所以就撑不住了。
苗芊芊将师兄给的两片竹叶揉碎了,制成粉末,分给他们每一个人,叫他们涂抹在鼻子里,可解沙漠上的毒瘴。
“咱们一路往东边方向走,加快脚程,在天亮之前,一定走出沙漠。”东边方向那条路,她先前探过了,是最快走出沙漠的一条路,也是返回京城的路。
“法师?道长?”蔡淼淼侧头,崇敬地望着苗芊芊,不知道该作何称呼,“您真是侠义勇士,这把火啊烧得好烧得妙!把妖怪的老巢烧了,看他们还怎么在这一带害人!”
苗芊芊回头,朝他笑了一下。心里却在琢磨着,不知回头要怎么跟师兄交代,她把他师叔的老巢一把火烧了……
他若知道了,怕要生气的吧?想到这里,她很是心虚,一时不敢回去见师兄。
“小黄!”她压低声音,对蹲在肩上栖息的小黄小声说,“你帮我保密行不,别把这事告诉师兄。”
小黄扭头,哼了声。
苗芊芊懂了,从善如流地说道:“回去后我给你一斤……不,两斤!两斤金麦子和玉米给你吃,怎么样?”
小黄扭了扭身子,明明是一脸期待,语气却是勉强,“行吧。”
一行人结伴成行,队形虽无章,但如此可以走得很快,毕竟是训练有素,行军打仗的汉子。
蔡淼淼走在楼任风身侧,落后一步,始终谨记尊卑,不敢越到他前面去。行动如此,但嘴上却一点都不知尊卑,没大没小的,他轻撞了他的肩膀,声音低低,充满八卦的意味,“楼少,您怎么认识的这位?我看您,对她好像有点意思啊。”
楼任风瞟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蔡淼淼嘿嘿一笑,挤眉弄眼,两指指着双眼,“我都看到了,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瞧。不过……您不要怪属下多嘴,她是个道士法师之类的人物,这种身份,跟您没可能的。还有啊,您别忘了,咱们来雷州是为了什么。”
楼任风修眉一折,“为了什么?”
蔡淼淼吃惊,“您不记得了?咱们历经两三个月,一路千辛万苦,从京城来到遥远的西北之地,便是为了您的追妻之路啊。”
“追妻之路?”楼任风更是一头雾水,脸色很不好,“你给我说清楚了。”
“您为了追寻苗姑娘,所以才请求圣上,赐予精锐军队一支,辞别了京城,千里迢迢赶到雷州来啊。少爷,咱们正是为了去往雷州,所以经过黑风漠,才会被抓到妖怪的洞府来呀!”这些,都不记得了吗。
“苗姑娘?圣上?京城?”他蹙着眉,感到万分不解,“他们是谁?我……又是什么人?”
蔡淼淼脸色大变,“楼少,您、您这是怎么了!”
“我不记得以前所有的事情了。”他实话道,“我的记忆一片空白,不认得任何人,也不知自己是什么人,家住何方。”
苗芊芊耳力过人,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回过身来,问:“这是怎么回事?”竟是失了记忆,若不是他自己主动说出来,她还没发现什么不对劲,这家伙即便失忆,性格还是跟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真的,如果他不说,别人决计看不出他失忆。
楼任风全盘托出,没有任何隐瞒,“那妖女在你赶来之前,是要杀我的。她说,在临死前满足我的疑问,原来是她封锁了我的记忆,施了一种叫作什么‘摄神诀’的法术,才让我不记得从前。”
“摄神诀……”苗芊芊低语,神色一下子凝重了,“这是古时一种禁术,因为过于邪恶,所以被禁用,如今早已失传。现今,怕是很难解除……”
众将士面面相觑,原本对楼少的失忆并不是很担心,眼下听说这术法的邪恶,不由紧张,“道长,这个……如果解除不了,会有什么后果啊?”
“会被术法反噬,脑袋爆炸身亡。”
蔡淼淼等人倒吸一口气,个个心慌了。不约而同跪了下来,“道长,你法力无边,求你救救我们少爷吧!”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回京如何向皇上交代?临行前,楼夫人说了,如果她儿子少了一根头发,就要拿他们问罪。倘若少爷死了,楼夫人一定会将他们挫骨扬灰的!
“你们快起来!”面对一群大老爷们朝她下跪哭求,她甚是惶恐,压力也大得很,“摄神诀失传了,连同解法也失传了。我……根本没有办法解除。毕竟我修为尚浅,学术有限……”
他们不肯起来,抹鼻涕擦泪的求个不停,“道长啊,你一定要救救少爷!他若死了,我们也活不了啊!我们三十五条性命,全交在道长您的手上了啊,您真的忍心看我们一个个死了吗?”
一群忠厚的汉子顿时变成了无赖,缠着她不放,亦吃定了她的侠义心肠,不可能见死不救。
“好吧、好吧,我姑且试试,但得我内力恢复了之后,现在我也无能为力。你们……先起来吧。”苗芊芊只觉得心累。
见她答应下来,众人心情一松,破涕为笑。这会儿不用她催促,个个动作灵活地跳了起来。
嬉皮笑脸,方才的可怜哭诉全不见了踪影,“谢谢啦道长,您真是个天大的好人!”
苗芊芊:“……”
楼任风嗤笑,“你被骗了吧,叫你心软。”
苗芊芊忍住翻白眼,心道还不是因为你楼大公子。再看他面容淡定,随意而闲适,并不见半点紧张惶恐,明明是最主要的当事人,却不像别人那样记挂着性命之忧。她不禁好奇,“你不害怕?”
“害怕有什么用?”楼任风悠悠说道,“人活在世上,终有一死。不过是分为死得早,和死得晚。所以,早晚都要死。横竖都是要死的,逃不过,避不掉,害怕也是无用,还不如淡然接受得了。”
“想不到你还挺洒脱的。”苗芊芊意外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目露赞赏。
楼任风见到她眼中的欣赏之意,唇角一翘,免不了得意。
苗芊芊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对大伙们说:“天亮之前,必须走出沙漠,大家打起精神来,加快脚程。”
如果天亮之前还走不出黑风漠,结果会怎样,她没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到底是害怕的,众人都忘记了疲累,心情紧绷着,一个劲儿埋头赶路。
因为这股动力,在鸡鸣之时,便走出了沙漠。
再走出十里路,眼前便出现的村庄农田。看见此景,大家忍不住欢呼雀跃。两个月了,两个月没见到除了沙漠和石洞以外的东西了!
有早起的巧妇到后厨烧火煮饭,炊烟袅袅升起,随之飘来的,是一股米饭的香味。
“好久没有吃到米饭了,嘤嘤嘤……我好想念!”终于不用吃萝卜菜了,一群身高七尺的男儿流下激动的泪水。
楼任风走向前头,“赶了一晚上的路,想必大家也累了,走吧,借宿去。”
苗芊芊迟疑了一下,欣然前往。她也该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恢复体力。
他们一行人乍然出现在宁静的小村庄上,顿时吓到许多早起的村妇。
“你、你们是什么人?到我这里干什么?”正在门口劈柴的年轻妇人受惊,下意识举起手中的铁斧,警惕地看着他们。
“姐姐莫怕,我们不是坏人。”楼任风笑容温和,声音清悦好听,令人如沐春风,“我们从远方来到此地,一路上风餐露宿,早已疲累不堪,现下路过村庄,恳求姐姐收留,让我与随从住上一天可好?”
妇人生长在乡村农地,这辈子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好看的郎君,只见他生得俊美高贵,宛若仙人下凡,现下又这般温声细语对自己说话,惹得她满脸通红,一时又羞又怯。
楼任风语毕,非常娴熟地对身后人说一声,“拿银两来。”
到别人家里借宿,付上银两也是应该的。然而自他出声,等了许久,身后未有动静。
他眉一皱,回头一看,便见手下将士个个低垂着头,窘迫地不敢抬头见人。
蔡淼淼招架不住他的目光,赶紧说道:“少爷,咱们身上没有银两了……”
楼任风先是一愣,“怎么会……”他话未说完,旋即想起了曾在黑风漠待了一遭,哪里还有什么银两在?
见妇人紧张地望着他们,蔡淼淼想起什么,手摸到怀里,触碰到一块方形物,眉头立刻舒展了,摸出那块令牌,举到妇人面前,严肃道:“你看好了,这是金虎令,乃是皇宫刻印之物,所有人见此,便都要听我命令,反抗者,杀无赦!”
妇人一听,更是惊吓,腿上一软,扑通跪了下来,“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
“现在开门迎我们进去歇息,然后给我们做些吃的!”
妇人忙不迭应了,弓着身子,声线颤抖,“诸位……请!”
苗芊芊脸色不虞,不赞同地看了蔡淼淼一眼。
蔡淼淼刚才还牛X哄哄的,此刻收敛了那股装X神气,跟着楼任风身后弯腰请他走前面。
那金虎令极具权威,是临行前皇上赐予楼任风的,不管去到哪个地方,都可通用,见之如见皇帝,人人需恭敬。
原来也是交放在楼任风身上的,但楼任风娇气,嫌这东西贴在怀里硌着不舒服,所以丢给蔡淼淼贴身保管了。
苗芊芊生来就是平民一个,从未跟他们这等高官权贵接触过,此时见他们这等做派,只觉得张扬高傲,心下很不苟同,默然转身,到后厨去帮妇人烧火做饭了。
“楼少,您去房里等着,我找人给您备水洗澡。”蔡淼淼知道他有洁癖,最是爱干净。
楼任风老神在在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虽然失去记忆,但对于贵公子少爷的习惯做派,他可是熟悉得紧,好像别人奉承他,伺候他都是理所当然的,而他也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侍奉。
这个村庄,名叫柳家村,这一带的村民,全是柳氏同宗家族的,是以村庄的占地也很广,人口倒是寥少,合计三百多人。
方才这位劈柴的妇人,正是村长的妻室,是以住处比别人家的还要宽广阔大些,因此引来了楼任风等人,选择了这处房地落脚。
苗芊芊待在后厨,帮着柳家嫂子做饭,两人手脚利索,很快就把饭做好了。
看苗芊芊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不似那群人的同伙,柳家嫂子对她更亲近一些,两人说了不少话。
把饭食端到外厅去,柳家嫂子便急急去叫家人起床接待贵客,然后给他们安排住宿。
苗芊芊立在门口,眺望着远处高耸入云,气势巍然壮美的高山。
适才她在后厨跟柳家嫂子交谈中,不经意提起这一带的环境安全,她说柳家村的所有村民,从未离村,也没有什么人入村来。
当然,除去今天他们的贸然闯入,这座村子非常安宁,安宁得与世隔绝。
苗芊芊问她是否听说过黑风漠的传言,柳家嫂子摇头说不知。于是,她跟她讲了黑风漠兔妖的传言,吓得柳家嫂子魂不附体。
“我很好奇,这里离黑风漠那么近,却没有丝毫侵害的迹象,反而有一种祥和安宁的气氛,我踏进村子的时候,就已感觉到这里的不同。试问嫂子,村庄里可是有高人坐镇?”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的原因和可能。
柳家嫂子看着她,神神秘秘地说:“苗姑娘,我也不瞒你,但你切莫对外宣扬。”
苗芊芊心中好奇强烈,“我发誓,绝不告诉任何人。”
“你看见远方那座山了吗,这座山叫辟邪山,据说存在很多年了,听村里的老人说,从几百年前,柳家村成立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那是一座神山,可辟邪,庇佑村庄平安……至于你说的高人坐镇,我想那山上或许有山神吧,反正我们村里有个习俗,每月初十,都会在山下祭拜神明……”
苗芊芊心中凛然,追问:“你们有没有人上过山?”
柳家嫂子一笑,“我们村里明文规定,任何人不得上山,说是有扰神明。若是违背村规,就要在族谱里除去姓名,逐出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