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很快在汹涌的海边找到游陵,他已经被大雨又淋得透湿,一个人呆呆的蹲在海水边,看着自己倒影中的脸发呆。阿九见状,刚要走过去,便见他似失控般一拳打到旁边的岩石上,脸上润湿的也不知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她的脚步便顿在那儿,莫名的觉得眼前这年轻男子有些……有些孤凄。她自小生于南海中,身边有很多朋友,所以并不太能体会到孤独的滋味。但今日看着游陵,不知为何却有些难过。
她便有些惴惴的,小步的挪到他身边,又悄悄施了术法在两人头上挡雨。
一连串的动作做完了,才道:“那个,对不起啦,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游陵看着她小心翼翼毫无心机的样子,半晌,擦了把自己湿透的脸,摇摇头:“抱歉,是我反应过度了,不是你的错。”又道,“谢谢你救了我,等我安全离开了这里,一定会报答你的。”
阿九便好奇道:“你真的会报答我吗?”
“当然,我是公子陵,不会说话不算数的。你想要什么?黄金?珠宝?还是其他什么?”
阿九使劲摇摇头:“我不要这些,那些人间的黄白之物对我来说没什么用的。不如你来做我的朋友好不好,时常来看看我,给我讲一些人间的趣事,可好?我从前总是听小玲珑讲,心里可羡慕啦。但那些虾蟹哥哥和鲛人姐姐却都说凡人很贪心、很危险,如果我去了岸上的城里,人家会把我炸了吃的。我就不敢去了。”
听她这般说话,心思分明还是个孩子。
游陵道:“你的朋友说得对,凡人是很贪心、很危险的,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我可以答应做的朋友,你救了我,我说过会报答你的。但是除了我,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你是妖……”
谁料刚说到这儿,便被阿九不高兴的打断道:“我才不是妖呢,我乃昆仑山上修行的幻兽百幻蝶,是正经的神仙,才不是妖呢。”
游陵愣了会儿,似乎有些惊讶:“好吧,且不论你究竟是仙是妖,在人类眼中终究你就是异类,所以是容不得你的。”
阿九十分不解:“可你也是凡人呀。”
游陵闻言微顿,半晌,方自嘲一笑:“是,我也是凡人,但我与你一样,也是凡人眼中的异类。不过正是因为同为异类,所以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阿九拍拍胸脯道:“你放心,阿陵,我肯定信你的,我们是朋友嘛。”
又好奇的枕了脑袋在腿上,侧头看他:“可你怎么说你与我一样,也是异类呢?我觉着你与其他凡人并无甚区别啊。”
游陵抿了抿唇,目光悠悠看向汹涌的海面:“外表看起来自然无甚区别,但时人自几百年前开始,便崇尚以美为尊。风姿秀美之人天生便可得到世人多几分尊重,而如我这般面貌丑陋的,自然也便遭人摒弃。因此说是异类,也并不为过。”
“那这也太过分了,就因为一个人生得美,即可以得到尊重。一个人生得丑,便要被众人排斥么?哪有这种道理,相貌又不是自己想选便能选的,真是不公平。况且美这种事,如何有什么评判标准,我就觉得阿陵很俊美啊,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像会说话一样。鼻子也很挺啊,嘴巴也软软的,摸起来像花瓣呢。”她说着,竟还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唇。
被她这么一碰,游陵不由愣了一下,也无暇顾及她的话了,只觉得心脏突然一下子跳得厉害,连忙赶快便移开脸:“你……你莫不是不懂男女有别?怎可随便胡乱触碰男子的身体?”
她看了看他瞬间有些微红的耳垂,乐道:“男女有别?什么男女有别?我只知道你耳朵红啦,唔,脸颊也有点红了。恩?不过你这个伤疤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也不是先天有的吧?”她看着,颇觉得有些碍眼。怪不得阿陵不开心,若是没了这疤,阿陵的脸其实是非常完美无暇的。
游陵闻言,沉默了半晌后,却终是没回答。
“若哪日有机会,再告诉你吧。”他这样道。其实他今日已说了很多话了,大概是天真的阿九让他不像平日面对府中众人时那样设防,又或者,是他已孤单了太久了,他也想要一个朋友。
暴雨就这样下了十五日后,天终于放晴,游陵也要离开了。阿九帮他做了艘船,又送他了一大堆海产品后,便目送他离开。但阿九并不难过,因为游陵与她约定,每隔三日便会来这里的岩洞找她。
游陵回到游氏府邸时,看得出兄长公子羽面色有些阴沉,怕是以为他该早死在海上了吧。唯有母亲珍夫人一把抱住他,似放下了心来。而一旁的父亲则是除了在看到游陵拿出的一枚硕大珍珠时微有欢喜外,便连正眼也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叹口气,吩咐叫下人好生侍候他去休息后,便继续和公子羽及幕僚讨论起时事来。
好在游陵早已习惯这样的忽视,并没再说什么,便随母亲一同回了后院。他本十分疲惫,但奈何才刚一回屋,便被珍夫人责令跪下。
她端坐于上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可知你是为娘唯一的子嗣,你若是出了事,岂不是叫那贱人生的儿子得意?你父亲不喜你究竟是何原因难道你不知晓么,偏你非要去讨他欢心出什么海?你若有那闲空,何不如多去看会儿子书,研究研究如何才能将那疤给去了?不然就凭你这张脸,这辈子都别想上得台面!”
作为母亲,儿子差点死在海上,但她见到他的第一刻口中便全是责罚,竟是全然不顾他的身体和安危。游陵跪在地上,只觉沁凉的寒意从膝盖漫至心尖,冻得他无力支撑。
他僵直的身子抖了抖,好不容易才用手掌支撑住:“儿子知道了,让母亲担心了。”
珍夫人还想再骂,幸好被她旁边的谋士方煦看出他身体端倪,连忙阻止道:“夫人,公子陵此次死里逃生已实属万幸。夫人自然是为了公子好的,但公子此刻身体还未复原,需要休息。待身体恢复了,再来聆听夫人教诲也不迟啊。”
说来奇怪,自从半年前这个谋士来到游府,珍夫人便十分信任他,对他的话也格外能听进去几分。据说此谋士乃珍夫人娘家的远方亲戚,知道她如今的状况后,专为助她而来。
果然,方煦一开口,珍夫人便哼了一声:“那就赶紧下去吧,冬雪,春杏,你们扶公子去休息。”
游陵这才得以解脱。他身体早已疲累不堪,因此刚回到房间,便困极的睡了过去。这一睡,再醒来时便已是次日下午。冬雪见他醒来,便端来一碗熬好的药过来喂他,药味苦臭,想必是之前的方子不太管用,又换了什么江湖大夫吧。
他也不去管,只接过去一饮而尽。冬雪接了空碗过来,又捻了两枚糖枣啊啊的示意他吃。游陵接了枣,看冬雪收拾东西离开,不由苦笑,他身边的侍女全都由母亲安排过来,而且都事先割了舌头充作哑巴,为的就是不让她们跟府里人乱传话。因此这许多年来,他院子里虽一直不缺人,气氛却沉默至斯,也怨不得他养成现在这个孤寂的性子。
在家里又待了两天,游陵便寻了个借口悄悄去找阿九。阿九正在海边捉海螺,见他来便欢快的招了招手:“阿陵,快过来看海螺,超大的。”
游陵便也真心的笑了,她怎么总是这么开心呢,似乎生活中完全没有烦恼。这种开心甚至都感染了他。
他走过去,只见她嫩白的手里捧了只淡蓝色的大海螺,只是体型的确如她所说,超大只。他有点惊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海螺,还是蓝色的。”
阿九大方道:“你喜欢就送你好啦,我从小到大见过的稀奇古怪的宝贝多了去了,这个不算什么的。”她说着,便捧着海螺递到他手里,又嘻嘻笑道,“不过我还有一只彩色的,比这个还大。喏,这个就当做你信守承诺来找我的礼物吧,你可不要小看这只海螺啊,它可以传音的。以后你要是想我了,就对着海螺告诉我,我就会收到你的话的。”
“这么神奇的吗?”
“不信你走远一点试试。”
“哦好。”他于是依言拿着海螺往远处走,一直等差不多阿九的身影都已经模糊了,才轻声对着海螺道,“咳咳,阿九,听得到吗?”
很快,海螺里便传来阿九的回信:“笨啊,听到啦听到啦,你多说几句啊。”
游陵想了想,才又道:“阿九,你为什么能这么快乐?你没有烦恼吗?”
阿九回应道:“当然有啦,这世上不如意的事和快乐的事一定是都有的,如果你一直想着不开心的事,那么开心的情绪也会变成不开心,这样你的生活就会又多了一半不开心。但如果你能放开心怀,多去想想开心的事,那么不开心的情绪也会变得开心。这样岂不是你的生活中就会多出很多开心了?”她的笑声就这样清脆的回荡在耳边,像银铃一般悦耳。
游陵忍不住微微扬了下嘴角,是了,既然人活一世,总是要有开心和不开心,那么何不试着让不开心也变成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