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未央,酷热依旧灼烫如瓢泼向人间的滚油。陕西礼泉县一向寂静的公路上却忽然扬起一条绵长的灰线,这灰线在成片茂盛的苹果林,柿子树之间穿梭逶迤蛇形,如灰色的小甲虫。
滚滚烟尘弥漫,车轱辘飞速碾转过那一个个曾在历史上熠熠而光,然,此刻却只被厚仄的黄土尽数掩埋深藏的地方,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心情在唐天的心头涌动,又有点驰骋天下的江湖快意,又有种一时难以说出口的晦暗心情。
寒风萧瑟的雁门关如今只剩下残破的四壁城垣,秦岭千万年间清嶂如昔,关中平原上的渭水,泾河却几欲断流,曾经煌煌盛世的关中大地,何时只落下满目残破凋敝!
那曾经谁人创下的大唐盛世,那几千年间讴歌不断,回忆不绝的旷世繁华——谁的白马啸动西风,谁的喑哑破空而来……
是否至有一刻彷徨,终于扼腕?
千年的秦川土尘中,行至一个三岔路口,车子被稳稳的停了下来,唐天从车后镜中看向那个揉着迷瞳显然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女子,此刻诧异瞪大了眸子愣愣看向他:“到了?这么快——”待用手一推车门,车门丝毫未动。
“还没……只是想再问问你,果真要去石鼓村看那孩子?”唐天的黑瞳一灼,此刻自驾驶座上侧过半边身子,柔和问道。
这女子昨晚一夜没睡整理资料,如今又在车子上颠簸了一天,自然没有休息好——而若能说服她放弃去石鼓村,那么,他们或可以在日暮之前到达昭陵。
柳诺闻言,神色不觉更愣了愣,此刻探出头到车窗外,怔怔望着黄尘中路边三叉口孤孑而立的那块清漆剥落的路标——昭陵在西边,石鼓村在东边的泾水旁,走的是截然不同的相反方向。如果去石鼓村,势必要到星夜才能赶到昭陵,荒郊原野中的路本不好走,若是迷失了,他们与昭陵的相见将再度被推迟。
一念涌动,那方才混沌睡意中的哀默不知为何得以重生,一丝丝的弥漫开来,竟至心中隐隐莫名的挫痛,她惶然缩回身子,瞥向驾驶座上的唐天,眼神中有一种痛楚尚不及掩饰。——这世上何以会有那么多的事情不得两全,只能择一而弃。
——及至眼前,那样的抉择,仿佛不是第一次,有着根深蒂固的记忆。
夕阳薄暮,晚霞如烂醉的织锦奢华的铺垫整个西边天空,那里华光四射,流光溢彩,那个千古一帝就在那里沉睡千年。
她为他而来,心意如此之坚。
但她更有直觉,若不去看那个孩子,她的余生都不可能会得心安。而甚或,那并不是心安所能道的清的另一种情愫。
——那个误入昭陵并且据说被吓傻了的孩子!
难道是曾如人言,那个帝王惩罚了擅入帝寝的无知人类,千年后,那个男人依旧保有着他的威严,不许凡世之人的一指亵渎!
唐天看向柳诺,女子思索的时候眉尖总会隐隐一蹙而过,似乎经久被一些东西纠缠,让他忍不住探指想抹开她眉心的愁绪,而那种姿势,他似乎也是熟悉,熟悉到连抬手的念头都忽然被硬生生的压下,因为陡然知晓这一举动的无果。
“必定是在前生的哪一世,我曾经欠下过你的!”夕阳之下,男子俊逸的唇边后来划出一道无可奈何的笑容,车子发动,往前疾速滑出,“坐稳了,我想我们得加紧赶路了!”
他,愿意成全她的心意。
而西边的天幕中,大滩的流云正随风急剧涌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