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流霞,照的这秦中的山峦五色潋滟。流云岚散,几点寒鸦烟烬飞入斜阳,向着那天际的云彩飞去,散成一点点的黑。
冰雪未消,冷风过,那纸灰中最后一点暗红也消失,她伸指捻起一片未燃尽的纸钱,痴痴的看,依稀一双凤眸婉转望来——
“我们之间,到今日,才真正算是两清了……”她微弱的笑出,松手,手中的残片飞入烟岚。
“丫头……”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身后,一双脉搏有力的手臂这时拥住她的腰际,收她入怀中:“幸在有你!”男子唇音浓而湿,显见心潮尚未平复。
她垂睫,不曾回头:“陛下该谢谢太上皇!”
“他是我的父亲……”身后之人低叹出声,许久:“但你呢?”
他那双手臂中的身躯一震,女子的眼神一潮——是,她没有李渊那样的大度,她纵是看的开一些,却看不开全部,那一场劫难,太上皇尚有窦皇后的一子,她却是猝不能料的失却了杨珪媚的所有仅存。
至少此时此刻,她仍做不到。
身后的黑瞳中不无浮起无奈,却低头在她耳边:“无妨……一年之期,朕可以等!”
他是如此笃定一年之期到后,她的决定么?……山风拂过这相拥的两人的鬓发,在长空中死缠纠结,怎样的结局呢?——她望向那遥远处的夕阳,依稀一双凤眸无声的望过,眼中有欲言又止的叹息。
雪后,天宇异常的干净,仿佛这尘世的阴霾俱被清扫而去,漫天的星斗在北天熠熠生辉。
华清池,星辰汤。
转过重重帷幕,她驻足在温泉池边,烟腾雾绕,兰汤中,一颗漆黑的头颅憩息靠在池边,似有无限倦意:“来了”,听到脚步声,皇帝低沉出声。
女子在池边屈膝跪下,伸出纤指,轻轻揉上他额头穴位,李世民方动的唇阖上,没有再说话。
湿漉漉的黑发被水濡散,蛇般蜿蜒在男子宽阔的肩膀,挺实的胸膛,麦色的肌肤上,仍残有深浅不一的伤痕,有一处毗邻左肺,依稀可见刀势凌厉的创损。
那个下杀手的人当时没有留有半分余地。
她的手颤抖着覆上那道刀痕,轻轻的摩挲,似乎如此那创伤便会在自己的手心不见,可是移开手掌,依然的悚然入目。她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身体,但却是第一次直面他曾经历的艰险。
温汤中,一只强健的手不着痕迹的覆上停在胸口的那只纤白素手,黑眸半开,望向重帷外那北天的灿烂星辰:“父皇让我对天起誓,必将大唐治理成旷古未有的盛世!”
她默默点头。
她能猜测出那开国的皇帝对自己的儿子会有怎样的叮咛。
“六儿,我的心此刻才能真正平静下来”,年轻的皇帝黑瞳中闪过夺目光华,仿佛有一副空前绝后的空白画轴正在他面前展开,而他的御笔已饱蘸浓墨,单等那第一笔的挥洒隽永。
江山如画,如画江山,他定要做那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
他握紧了那只垂在胸口的小手,如握住寰宇乾坤,于温汤中转侧,她这才发现他右掌心中执着的簪子。“这只结发簪,当初你我感业寺结成连理的那一日,朕本该为你亲自戴在发间,但那时怕你看见此簪心中反而难受,是故一直收藏在我身边,终是等到这一日!”
他从水中半身而起,与她四目对望,看着她眸中翻滚的颤然,伸手拂去她脑后束发金带,一首诡异的雪白长发垂落,他一掌托住小心挽起,在空中成髻,将那散发着黝亮的玳瑁簪子插入发髻。
“晋地自古有风俗,若行嫁娶,必要男子亲自为新人琢出一簪,方知刀刀在心,情深意重,一生不负!”他抚着她的雪发,叹道:“却不料等这一日,迟了这么多年!”
烛光下,玳瑁簪子纹饰晶莹剔透,她微微探手抚上发髻,抚摩着那上面的隐隐的琢痕:“不离不弃,死生相依”……八个字,那是他亲手雕琢下的笔纹。
齐王妃出神看着面前的男子。
“陛下究竟是怎样的人?”她忽的喃喃开口问他,眼波颤动。
“是洛阳的你心中一直都有的那个人……”他黑瞳灼烈,笑而张唇:“六儿,我是你以后要相扶走下去的男人!”
齐王妃侧过脸去,泪星忽盈满双瞳。
“傻丫头……”他微微叹息,伸掌拨转她的脸颊,低头,怜惜吻上她的唇,轻柔的啄……她的唇柔软如蜜。
浅浅的交织,轻柔却没有贪婪的情欲,她的泪水缓缓滑出。 “朕还要赶回长安主持除夕之夜的祭天大典,你可愿与朕一道回去?”他缓缓吻过她的耳垂。
她摆脱他唇齿的纠缠,愕然抬头,盯着面前的黑眸怔仲许久,许久,摇头。
长安发生的事太多,她直到如今还不能坦然面对,不无看懂她眼中的挣扎,皇帝抬手抚过她额际垂下的发丝,拨至耳根,低道:“你身子尚未真正恢复,在骊山将养几日也是好的,朕只要知道你在这里就好!”
只要知道她的安然。这么多年,他已习惯用这种方式来慰藉自己。
如今他已是天下之主,再不会有那种莫衷一是的忐忑。
“等你想回来了,朕就派人来接你!”他扶起跪着的她,从星辰汤中阔步而出,她转身从架上取来衣袍,不肯回头,往后伸手递给他。
皇帝朗笑接过,看着她脸颊上别样的窘,红如榴花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