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燕绥还未走到偏房,脸上泪痕便用帕子擦了个干净,转而带了些笑意,待坐房中,与身侧子规欢喜说道:“皇上有多久未唤本宫一声燕绥了?”
子规亦笑,仔细算了下日子回:“约莫又四年之久,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上眼下是都念起娘娘过往的好起来了。”
“只要能与皇上重修旧好……”温燕绥脸上飞红,尽显女儿娇态,照旧揉搓着手里一方帕子说道,“只要能这般,如何都好。”
子规瞧着是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因得温燕绥要比李储长上两岁,刚入府时李储还是个没什么决断的王爷,对于当时是帝姬的李淮南指给他的这门婚事,也就不怎么上心。说起来是相敬如宾,可不得片刻半分的亲近,就像个无关痛痒的外人。
温燕绥那时便常常觉着是因自己长李储两岁,叫他不自在了,李储也在大婚那日站在屏风之外,垂着头说道:“我无意冒犯温姑娘,见姑娘如见阿姊。”
那时候的温燕绥左不过就是个年芳十八妙龄女,未出嫁前人人说她眼高于顶,要熬成老姑娘才肯罢休。熟不知温家宴会,她一眼钟情的少年郎才十五,宫中还未安排他的婚事。
大好年纪的温燕绥就将自己耽搁着,任旁人如何取笑她,都等着熬着。直到请了父亲去李淮南面前陈词,才如了所愿。
她披着大红嫁衣,扬眉吐气地进了花轿,并不是因得旁人惊诧于她一鸣惊人,而是终得所愿。
可温燕绥没想到,第一晚就这样难熬。但无论如何,她都熬过来了,说来她还真要感谢楚楚才是,是她叫那个优柔寡断不通情意的李储,便得有血有肉起来。
温燕绥想到这里也心里也没什么妒忌心思了,长舒了一口气,斜倚在榻上,忽的想起什么又直起了身子,问子规道:“今日本宫来此所为何事来着?一时间竟给忘了。”
子规左右看过两眼,见四下无人,才低眉搭眼凑到温燕绥耳边,轻声说道:“娘娘要来警醒下楚嫔整肃后宫,不然日后坐上皇后之位,底下的人闲散惯了都没个规矩。”
经过这么一提醒,温燕绥才想起来,只是眼下也懒得为难楚楚了,便冷哼一声道:“暂且也不需杀鸡儆猴了,等贞妃生产完,之后再去慢慢整顿就是——说起这贞妃,怎么还没生下来?”
子规看了一眼外头天色,见不得早了,回:“再不生下来,怕是难撑了,半夜恐怕有雨落。”
温燕绥不再做声了,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去了。
德阳宫里没有之前那般闹了,李淮南在外头懒懒等着,也失了些耐性。见着李储回来才抬了抬眼,并不理会他。
李储自知有错,只能上前讨好着问:“阿姊,里头如何了?”
“皇帝何不自己去看?”李淮南挑了挑眉,只是这样说。
“那如何使得,不合规矩!”李储下意识便将这样一句话说了出来,话出口便低下头晓得自己错了,也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坐到李淮南身边去,尔后静默了。
李淮南握着串珠络,也懒得再跟李储说那些事情,子嗣之事李储不肯上心,她总有法子叫他上心就是了。眼下还有一件事,是不得不定的,那便是,皇后之位。
于是她开口,问道:“立后之事,你想得如何了?”
李储身形顿时僵住,嘴里干巴巴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要放在以往,他必然是说一句“一切但忧阿姊安排便好”。可是他现在不愿意了,因得有了心上人,就想要把最好的都给她。
李淮南晓得他在想些什么,方才的事儿算他还有些自知之明,晓得不合礼数了,所以眼下也讲不出什么话来。李淮南将珠络收好,这还是楚楚替她打的,定了定心思,继续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自然也不可太久后位空悬,我本不应该替你管那么多。”
李淮南说着停了一下,道:“你想要立楚嫔为后,也不是不可。”
李储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问:“当真?”
“自然。”李淮南轻笑一声,“你少年心事还是一点不改,不过,我希望你要以国为根本,而非儿女私情。”
就晓得是这般……李储有些落寞,眼下算是明白了,李淮南的确不阻拦他立楚楚为后,只是个中利弊他也明白。满宫里有权势的妃嫔并不少,温燕绥,是朝中左相之女,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外头轰隆响过声雷,终于落下雨来了。李储听见里头有一声婴孩啼哭声,南国第一个皇子,终于诞生了。
“按理来说,夏氏有功。”李储低头掩盖住自己有些发红的眼眶,他心底有些难言的激动,抽了抽鼻子继续说道,“阿姊意下如何?”
李淮南阖上眼睛,闭目养神了片刻,只说:“功过不相抵,残害嫔妃又善妒,我只说到这里,之后全看皇帝圣裁。”
李储低着头不晓得在想着些什么,李淮南知道他这次也不是犯了恻隐之心,只是夏如芊的父亲在朝为吏部尚书,之前打击贪官污吏一事出力颇多,又处理得当。他女儿在宫中的事儿也知道,并未过分包容,只叫李储依法处置。
他要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反而叫李储有些为难了。就算功过再不相抵,该赏得还是赏。
于是李储舒了口气,抬起头来,产婆抱了孩子过来要给他看,他也只是摆摆手示意先不用。尔后站起身来,说道:“传朕旨意,贞妃失德,褫夺封号贬为贵人,无召不得见、不得出。其子交由永安宫楚嫔抚养。”
产婆一听便惊了,满屋里的人都慌忙跪下,里头夏如芊不知何时没了声息,李储并不打算去看,这孩子也没有送到他面前来。旁边的李淮南也起了身,走到李储的身边轻声道:“既然皇帝已经安排好了,我也就没有异议了。”
李储看着李淮南离开的背影,其实晓得她心里是不大愿意这样的结果。李淮南的性子,这天底下除去顾笙大将军之外,也只有李储最为清楚。她嫉恶如仇,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晓得有人在底下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情就断断要揪出来重罚,好拎个清楚。
眼下夏如芊实在动不得,夏尚书也只不过是表面要求个公正,因得刚解决完贪官污吏、朋党结交的案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敢对自己的女儿存有私情。要是李储当真将夏如芊给处置了,夏尚书还是会摆出公正不阿的模样来,只是这心,难免就寒了。
李储夹在中间,总有些左右为难,也只希望李淮南能想通些,不要那般强硬。李淮南在位时,就是因为太过于铁政质权,才因得有些制度刻板。
而交由楚楚抚养大皇子的事情,不过片刻便随着风雨散在了宫里的没一个角落。温燕绥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才回宫,前脚踏进去后脚就愣住了,站在宫门口问来报的太监说:“是赐与楚嫔抚养?”
“千真万确。”来报的小太监言之凿凿,“奴才亲耳听见皇上这样说的,连看都没看大皇子一眼,就说要赐给楚嫔抚养,而夏氏也被贬了贵人,照旧是住德阳宫,但无召不得见。”
温燕绥猛吸了一口气,胸腔陡然大了一圈,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只是被贬成贵人?”
小太监瞧见他这样背后都开始冒虚汗,颤着声儿答道:“是……但也没落着什么好处了。”
“哼……”温燕绥勾了勾嘴角,冷笑一声道,“怕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言罢她便领着人进宫去了,旁边子规心里只暗道一声不妙,看来这宫里的风雨,终于要起了。它如同今天姗姗来迟的雷雨一般,前阵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往后,便是残酷冲刷走一地荣华富贵。
只是温燕绥万万没有写想到,就算是赐了楚楚一个孩子,但仍旧肯留下夏如芊的性命。按理来说,就算李储不舍得,但李淮南总要舍得的吧?她是那样嫉恶如仇的一个人,偏偏自己……作恶多端。
她愈是这样想,脸上的不屑与嘲讽便更甚,子规在旁边小心伺候着,大气都不敢出。
而永安宫的楚楚刚醒转过来,就得到了这个消息,秀眉微蹙,躺在榻上幽幽道:“八归,去请妱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