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才褪去,鸦青稠成了浓墨,四周除去黑即是白。一如桌上棋局,也如李储面前的人。
“阿姊……为何要这样做。”李储脸色阴沉下来,就像今日山雨欲来的傍晚。
李淮南将棋盘拿开,摆出茶具来煮上一壶龙井,慢斯条理的动着手。等到烟雾缭绕起来,她眯着眼睛看着李储说:“为当时皇上亲手谋害皇后一事不光彩,也为永除后患,我留着她,但不许她讲出当年之事一个字来。”
李储闻言有些愤怒,话说一半又打了止,且听他道:“要是阿姊这般说朕一定明白,可为什么又……”
“我的确是给了冬青不错,但当时只怕温燕绥癔症好了说出来引起西凤国众愤,是怕南国一统后又内乱不止,所以此事讲不得也提不得。你应当晓得废后都是无德之举,设计谋害皇后,还是他国从来和亲的皇后……。”李淮南晓得他要讲什么,接过话头来继续说,“但我也只做了这些,香囊能引来的蛇虫鼠蚁并不多,我也只需冬青在冬日天冷的时候带着。至于它为什么会落到含光宫,我一概不知。”
李储摇了摇头,道:“朕以为皇后死了,便是了结。”
礼部尚书嫡女自然不能轻易动,后宫同时去了两位嫔妃前朝大臣必要说上几句,要是搞不好查出来皇家颜面何在,以礼法治天下的礼与法又何在?李储忽而觉着累的很,身子也松懈了一些。
外头天上无星无月,乌云密布,明日恐怕还有一场雷雨要落。岁安宫里才种下的一些花草,如今也是歪七折八,尽被雨打风吹去。
门帘上的黄穗在风里荡,李淮南的茶煮好了。
她倒了两杯出来,给李储送了一杯过去,尔后看着外头深沉夜色里的宫灯,再说道:“她是非死不可,娇纵无度便罢。辱主仇国、欺君罔上、以母国身份屡屡要挟撒痴,哪一样说出来不是无德无能。”
李储只轻声说:“却也无辜。”
这会儿李淮南也不讲话了,寂寞在风里荡,吹到每个人心里头。
沉默良久过后,李储起了身,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朕明白了,此事必与阿姊无关,与谁有关怕是难查,牵扯太多人了。”
“那便不查。”李淮南也跟着起了身,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你是我最后的亲人,我害谁也不会害你。”
这话直白露骨的说出来便叫人有些心颤,李储想回过头去看一看李淮南的神色,想看看是不是认真坚决的,可到底是没有回头。
他信这句话,毕竟身后这个人曾有很多次站在他身前,拼死保护他。
于是他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岁安宫。
等一盏茶的时候,碧水悄悄走了进来,劝李淮南安寝。
李淮南叹了好长一口气,眼睛里没了一点儿光彩,只瞧着茶杯怔怔出神。碧水劝了几句,见她不讲话也只能在旁边守着。
外头又下雨了,李淮南瞧着时辰差不多,就估摸着元安还要给碧水送一趟消息。关于后宫如何她暂且不想听了,也等累了,遂开口道:“睡去罢。”
这话刚落,便有太监进来说元安侍卫来了,碧水望向李淮南,却只听她道:“不见了,有事明日再说。”
那太监应了一句便下去了,碧水疑惑不解,见她心眼心绪不佳便也没张口问。寝宫里熄了灯,借着点夜色什么都是模糊影子。
李淮南翻了个身,她终究没有事儿瞒着李储了,心里一会儿觉得踏实,一会儿觉得空落落的。想通了要巩固前朝地位尊荣,还是得看在位者给与不给,可是那股子不甘心还在。
瞧着李储看着南国江山的时候不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辗转难眠的时候便在。
翌日京州还是落着大雨,楚楚被禁了足,温燕绥与夏如斯不愿管事,李淮南忽的闭了关。就没人能听到含光宫里的委屈与不满。
皇上今早儿下得口谕,说为孟嫔安心养胎便给她含光宫主位,江寒照迁宫去安贵嫔处。宫里人人晓得,安贵嫔性子高傲,是个不好相与的,再说江寒照自入宫起便是含光宫主位,现下孟鹭位分也没有她高,凭什么迁宫的人是她。
周林生瞧着江寒照实在不愿意,眼泪摇摇欲坠却还要憋着,弄出些倔强张扬的模样来质问他。他心里犯愁,只能老实交代说:“妱婕妤就不要为难奴才,是皇上说了,孟嫔之事竟能牵扯这么多妃嫔,大抵是平日里不懂规矩,索性牵涉之人一并受罚。楚婕妤那边禁足还不晓得何时被放出来呢,容妃娘娘都暂且失了管理六宫之权,妱婕妤这点委屈,还算不了什么。”
江寒照几乎是咬牙切齿,回道:“本宫不是受得委屈小便能得到些宽慰,本宫要得是清白,不受丁点儿委屈。”
周林生晓得江寒照委屈,得找个人为难一下,方才叫自个儿徒弟赵全来。那小子倒是运气好,刚想交代差事就听皇上说让赵全去永安宫将口谕送了。
楚楚顶好脾气,至多有股小孩子的别扭劲儿,又是攰族而来不懂宫中规矩,便好打交道得多。赵全得了差事便赶忙去了,周林生叫他都来不及。
这会儿含光宫的事儿闹个不停,本想着会顺畅点的永安宫,也没顺畅到哪儿去。
赵全急得满头冒汗,楚楚不慌不忙只往椅子上一坐,说就要皇上来亲自与她说。
请皇上来哪是那般容易的事儿?且不说别的,昨日皇上在岁安宫用了顿晚膳就心绪不佳,必得是长公主那边出了什么事。按理来讲妃嫔禁足他们做奴才的不过带句话,谁晓得这楚婕妤不依不饶得很,叫俩太监盯着他,除去叫皇上来,不然哪儿都不许去。
赵全还得回去当差呢,周林生还在含光宫那边伺候人,也赶不回来救他。好不容易等着元安巡视而过,他才伸着脖子喊道:“元安侍卫?元安侍卫!您可瞧瞧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