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南还是留下来陪了孟鹭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只见夏如芊领着桑枝在外头候着。二人俯首行礼的时候,李淮南意味深长地看了桑枝一眼,也没说些什么,领着碧水走了。
还没走开两步,就听见后边有人再急急忙忙地唤自己,李淮南转过头去只见桑枝冒着大雨前来,怀里不晓得抱着什么东西。
待她跑到了李淮南面前,才将紧紧攒成拳的手伸到她面前去,张开只见手掌中躺着个明月珰耳坠,轻声道:“长公主方才遗落了一个耳坠,贞妃瞧见叫奴婢送过来。”
李淮南只是看着她,发髻都被雨打湿了,也不去接她手里的耳坠。只抬了抬手,叫碧水替她打着些伞。
桑枝刚要跪下谢恩,被李淮南拦住问:“冬青是不是没了?”
她闻言身形一滞,想起还被关在颐和宫饱受折磨的冬青,不禁眼眶浮泪,强忍着难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原这世上,当真有搞不清日日夜夜看着的人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也真有生不如死这一说。
李淮南大抵明白了些,再问:“每日送往岁安宫的密信是不是早就换了人写?”
桑枝跪退一步,将头重重磕到地面上,雨水混着泪一齐落在小水坑里,说道:“贞妃娘娘还在等着奴婢,长公主只可挑着要紧的事儿问了。”
“好……”李淮南咬了咬牙,看着桑枝先问,“今日之事与容妃有无关系?”
“并无,只是奴婢家人与冬青都还在她手中,想要借此事诬陷她。”
“既你与冬青之事暴露,容妃又为何肯放你去德阳宫伺候贞妃?”
“一为掩过长公主耳目,她早就好了,只是怕长公主又出手才一直隐瞒;二为在她没怀上龙嗣之前,贞妃娘娘也不得有孕。”
李淮南眼神微变,透出些狠戾来,问出最后一句话:“你如今的主子,究竟是谁?”
“天下主子,奴婢只认皇上一个。”
如此,便无话可说。
李淮南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叹了出来,伸手取下另一只耳朵上的明月珰耳坠放在桑枝手里,再最后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过身去说道:“主仆一场,赏你了。”
透过雨帘李淮南听见桑枝谢恩,她脚步走得有些急,只想着要快些含光宫才是。今日之事既不是温燕绥也并非自个儿一手安排,这宫里大都新人暂且还不能布下这么大的局,能够牵扯进来这么多人……
李淮南仔细想着,桑枝不过是对温燕绥的怨恨才敢站出来,方才三问她也明白了温燕绥如今状况的大概。这些事暂且可以放一放,能够扰乱后宫且藏匿身迹的人才是真正的祸害。
现下来看,也没得必要再将当年的事儿隐瞒下去,快到岁安宫的时候她顿住了脚步,微微侧头问旁边的碧水道:“皇上回来了么?”
“应当回了。”碧水算了下时辰,这会儿应当用晚膳了,于是问,“要奴婢去请么?”
李淮南的点了点头,吩咐道:“去罢,顺带留皇上用晚膳。”
碧水应答了一声便另撑了一把伞去了景阳殿,李淮南抬起伞忘了天一眼,有几滴雨落在她脸上,也只是草草抹去。
等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李储来了,肩上被打湿了一小块,他眉眼耷拉着很是没有精神的模样,玄色绣龙锦袍在烛火下泛着光。李淮南看着他的时候,才觉得他实在真的长大了。
丰神俊朗的模样,倒还真有些像父皇年轻时候,李淮南想。
她有时候知道李储长大了是在他如竹子般节节往上蹿的个子,也是他坐上龙椅后慢慢沉稳和有了担当的性子。偶尔她想起自己藏在下头的白发,就想着自个儿都老了,李储都应该长大了。
这顿饭吃得安静,李储是晓得“食不言寝不语”这个规矩,也晓得李淮南自小被教导得好,不喜欢别人不守规矩。可是他总觉得李淮南有话要讲,看着自己的眼神里藏了很多东西。
好不容易等这顿饭吃完了,宫女有端了茶过来漱口,两人去了藏书阁中燃了檀香,占了矮桌各自一方,跪坐在蒲团上看着未解的棋局。
“阿姊在想什么呢?”李储执起一粒黑子,乱落在了棋盘上。
李淮南瞧了一眼,轻笑着将棋子收了回来,说道:“就想着储儿小的时候。”
她比李储大了九岁,一直以来前朝重臣便以她为公主的身份说她不能当太子,会有违规矩;而先帝也一直年老体衰,膝下并无嫡子,只能仓皇立下太子人选。
她晓得先帝不是年老体衰,但是真的并无嫡子。
那些孩子去了哪里不说也罢,最后只要是李淮南登上皇位,就算违了祖制,就算与常理背道而驰,纯贤皇太后也要去试一试。而在她好不容易做到了,李淮南初登太子之位的时候,李储便来了。
司天监说她出生时候紫微星大亮,百鸟朝东宫而旋,她日后是总要做帝姬的人。等到李储出生的时候,紫微星又亮了。
有人说他们相生相克,姊弟缘薄。但李淮南在困局中孤立无援的时候,是李储年幼稚嫩的脸在她面前说阿姊累了便歇一歇,一切有储儿。
她一生都在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地就累了,等到李储长大了依旧她便懒得争了,打下这安定江山给了他。从此只为忠臣不为帝姬。
“阿姊?”李储见她有些出神,于是出声唤了一句。
李淮南稍稍回过神来,冲他莞尔一笑,尔后道:“我晓得储儿为何不给阿姊封号。”
一戳到这事儿李储心里到底是有点不舒服,他是顺着李淮南的心意在办事。别人不懂,只要她能懂就行。
于是他低下头去,再听李淮南道:“因为储儿晓得,阿姊退位是想要清净,要自由自在,阿姊明白储儿这一份心,所以不怨不悔。可是储儿,这天底下最不自由的便是帝王家的人,许多事都是持久甚至永恒的,总会在哪一天又被掀出来。”
房中烛火晃了晃,李储瞧着桌上棋盘终于明白了,这是死局。
他问:“阿姊想要说什么?”
“那个香囊,是我给冬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