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主一仆,一前一后,打马走着。
少年主子说道:“高巍,天色不好。我们得快点离开。”
“是,殿下。”二人说完,就策马奔跑起来,也不管道路是否崎岖。
殿下?这个英气威武的少年是王爷?还是太子?又是哪国的太子?
高巍回头看到不远处的马,看形容应该是刚才那个女子。便对前面的主子喊道:“殿下——”,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主子沉声喝住:“本王的话,是不是记不住?!”
这个高巍,看年纪要比他的少年主子大许多,却对少年十分敬畏。
“属下知错。主子,那个,刚才那姑娘又跟了过来。”
少年回头,果然瞥见那一抹姹紫嫣红的身影,正策马向这赶来。少年心下好奇,又不禁疑惑,拧了眉,朝高巍使了眼色。
慕容瑾顾不得山路颠簸,紧紧往这边赶,本来已看到人影,这被树枝挂了斗笠,取了斗笠,就看不见人影。快马赶去,左右四顾,竟一点影子也没,勒住马想细听声,奇怪连马蹄声也消失了。
正马上踌躇,忽然,一道寒光剑影划来,慕容瑾没反应过来,剑刃已抵在了自己的脖颈。自己吓得尖叫了一声。
正是那侍从高巍,一手拽了缰绳,一手抵剑。因着慕容瑾个子小,这骑的马并不多高大,而眼前之人却身材高大轻易就控制了马和人。
“姑娘先是生事,如今又跟踪我们。说,你什么人?为何事?”慕容瑾想起此前在东晋差点被劫杀的情景,非常害怕,声音颤抖:“我,我,你们太可恶,太小气了,我只是迷路了。”
高巍不料姑娘的反应竟这样,迷路这理由也说得过去。
“就这么简单?你以为我是个傻子吗?胆敢欺骗,姑娘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高巍昂着头,一脸的阴狠。
“你?你爱信不信!不让跟着我不跟便罢。”前一句听上去很有骨气,后一句却有了委屈。高巍刚要用剑挑了她的斗笠。只听——
“高巍,住手。既然她说不跟便罢了。”不知何时他的主子已立在近处的山坡上。
慕容瑾也循声望去。这次看清了正身,果然是一位豪气少年,身材高大,却略显清瘦。
发束银冠,身着白衫紫红袍,脚蹬暗红夏靴。手执紫金龙纹佩刀,双臂环于胸前,姿态狂傲不羁,正朝自己望来。
细辨面容,天圆地阔,剑眉入鬓,星目生辉,唇角微撇。好个意气风发,少年轻狂。
因遮了轻纱,慕容瑾可以大胆地窥视别人,而别人却不能看到自己,慕容瑾的脸上露出了自得的笑容。
少年看了看马上纤纤的身形,忽然有一丝捉摸的意味。刚才他就断定这个女子并非暗藏鬼胎的歹人,也许真如她所说迷路,可是真要带她吗?肯定不行。一来,本是隐了身份四处游历,许多不便,不可徒增麻烦。二来,就是对女子的身份始终有丝怀疑,看装扮不是普通人家,又独自一人有蹊跷。
自己阻了高巍的行动。只因怕惹麻烦。若然女子面貌有缺岂不得罪了她,或有其他说法更是无礼之举。即便相貌佼佼那又如何?一个美人而已。
慕容瑾隔着面纱与那人对视了一会。那少年不料那女子大胆看过来,虽然隔着面纱,却仿佛透过来一丝讥诮,心下一怔,脸色却始终未变。
高巍收了剑,指了指路向:“沿着这个方向就是出山的路。姑娘先请吧。”慕容瑾看他不会为难她,心里却对这个过于小心的侍从有些鄙弃。
“哼——”,慕容瑾冷笑一声策马离去。
慕容瑾仍旧打马从那少年站立的山坡走去。忽然山风阵阵,倏地,面纱迎面吹散开,绝美如画般的容颜显落。少年顿时被那张倾世容颜吸引去,不曾想,的确不曾想。这样的美人,一双翦水眸子,明亮生辉。嘴角挂着一丝哂笑,似在嘲笑自己一般。
慕容瑾在马要错过少年时,回首望了他一眼。只一瞥,缓缓垂了眼帘,不再看他,马踏尘而去。
就那一瞥,少年的心突然有丝小痛,是遗憾吗?只觉得那一瞬间,很漫长,漫长到以后自己的一辈子竟不能忘记。
佳人绝尘而去,自己的心似浇了一盆凉水。何时自己也会被美色迷住?
十七岁的少年当时并未懂得,他只以为自己喜欢的仅仅是美色。
侍从高巍骑着马跟上主子,瞥见主子的神情有丝沮丧。他没看到刚才的一幕,故不明所以。
主仆二人就这样悄然走着,一言不发。
忽然,瓢泼大雨而至,瞬间就湿了全身。一会儿地上就有了积水,看不见路。
“主子,雨太大了,路也掩了。我们还是避一避吧。”
少年看了满脸是水的高巍,忽然想起什么:“糟了。”说完,策马疾奔。
高巍望着主子的身影,须臾才悟出点迹象,这才策马追去。
自从母亲离世,少年从没有这般懊悔过。自己太自以为是,太自私。怎能让个姑娘一人离去,本就迷了路,此刻又是大雨倾盆,如何是好。
雨越下越大。
慕容瑾早就下了马,找了树底躲了起来,可雨太大,斗笠根本就没一丝用处,照样全身湿透。
脚下积水越来越深,慕容瑾只好又骑到马身上。雨水茫茫,光线不明,哪里还看得到路和方向?立也不是,走也不是。积水都到了马的膝盖处。看样子要发洪水了。
慕容瑾忽然绝望起来。三哥啊,三哥,你在哪里啊?
忽然,只听见一阵策马声。一人独骑,在雨水中奔来。
贱起的水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是谁。直到马上的人近前下马,慕容瑾才看到是刚才的少年。
自己心中不明,只听他说:“姑娘,别慌。我带你离开这里。”身子忽然被那少年一把揽去,慕容瑾口中大呼:“你放开我。放开我。”
只一跃,少年就将慕容瑾揽在胸前,二人立于少年那匹高大骏马上。
“这里是山坡下处,马上就要来洪水了。”听到这话慕容瑾这才老老实实地立在马上。
少年顾不得雨势,拼了力气,驱马前行。水的阻力很大,马再也跑不起来,只能缓慢地走。
慕容瑾自己身体冷得发抖,却觉得身后那人热气腾腾。回头看去,身后洪水滚滚来。慕容瑾叫了起来:“小心,洪水来了。”
少年把绳塞给慕容瑾手里:“握好它。”自己却下了马,用力给马一推,又一脚。
这马着了痛,一时四蹄腾空,窜出了坡底。
慕容瑾在高处,回头看到坡下面的洪水滚滚,早不见人影。顿时,眼睛湿润了。大喊:“公子,公子,公子——”
雨声夹着洪水声,没有人的回音。
慕容瑾独自立于马上,再不顾一切,呜呜地哭了。第一次,为这么个萍水相逢的路人。
须臾,雨水似小了点。一个少年的声音:“喂,我在这。”
慕容瑾望去,只见公子浑身污垢站在不远处的坡上,似刚从洪水里爬了出来。两人同样狼狈不堪看着对方。
慕容瑾看到少年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如同朝阳一样朝气,温暖却不刺眼,干净无一丝造作。慕容瑾也破啼为笑。终放下了心。
外面的雨声哗哗。二人在山洞里烤了火。寒意渐无。
慕容瑾在这位陌生的公子面前丝毫没觉得陌生。便问道:“公子,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山洞?”
“前两日,我也在这山里迷了路,不巧就发现了这个山洞。当时就发现这山洞有干柴,以前可能有人在这避雨。”少年低着头拨着火,眼睛并不刻意看瑾儿。
此刻的慕容瑾,让暴雨冲刷得更加面容清丽,不可直视。更因为衣衫尽湿,玲珑的身线显得凸凹有致。这少年身为皇子,宫中不乏美色,却不敢将此邪念放在她身上,似怕亵渎这样的美人,故迟迟不敢直视。
慕容瑾才觉出些端倪,有些不好意思地抱了肩膀。露出了笑容:“适才我喊公子,公子怎么不应?倒是吓坏我了。”
少年听了此话,心里很是喜悦。抬了头,却无奈笑道:“刚才我还在水里,要是答应了,那洪水岂不是灌入我的口中。”慕容瑾听了,不禁笑出了声。拓跋祈也笑了,全无初始见面的冷漠。
“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慕容瑾本想问他的贵姓,她日也可拜谢。不料他先问了自己。
“小女子复姓慕容,单名一个——瑾字,还请问阁下高姓大名?他日小女子定当拜谢。”
慕容瑾只觉得眼前这少年也是性情之人,和自己相似,犹豫了会,竟然说了名讳。不过这名字已无多少人知晓,本是闺名,外人只知道长公主青城。
“在下拓跋——祈。谢就不必了。相识本是缘分。”
刚才雨中折腾了半天,现在两人有些疲惫。尤其是慕容瑾又饥又寒,有了睡意,可火堆旁并无地方可倚,困得她一磕头一磕头的,自己却全然不觉。
拓跋祈见状笑了,就唤道:“姑娘,慕容姑娘。”慕容瑾被唤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失态了,遂很不好意思地朝他示意地笑了笑。
拓跋祈继续说:“我看都累了,慕容姑娘如若信得过在下,我们不妨背对着背休息着,互相也可以有个依靠。”
慕容瑾心下一怔,觉得有些不妥,面上有丝犹豫。拓跋祈见他的样子,心下明白,故作无奈状:“算了,既然慕容姑娘有所顾忌,我们还是坐着吧。”
“顾忌?没,没有。既如此,那就依你之言。”慕容瑾急急地解释,不肯承认。
拓跋祈低头勾唇一笑,倒像得了什么便宜。
两人就这样背对倚坐着,聊着。
“拓跋公子,应该不是燕人吧。但看你的装束也不像汉人啊。莫不是鲜卑魏人?”
“姑娘可谓聪明。在下即是北魏人。来此有桩生意,耽搁了些时日,顺便在这又玩了几日。瑾姑娘可是燕都之人?”
慕容瑾低声重复道:生意人?心下却觉得好笑。真以为我三岁小孩了,主仆二人都身手不凡,手中握着宝刀绝不是普通人,睁眼编瞎话。却不愿这时点破。
“正是燕人。拓跋公子年纪不大,没想到还是生意高手,这生意都做到广固了。说起来瑾儿还是惭愧,虽然自己是燕都人,却对这广固城并不熟悉。究竟还不如公子呢。”
拓跋祈听出些味道了,这慕容姑娘果真冰雪聪明,对自己的身份多少有些疑惑。便叹了气:“万事皆有不得已处。瑾姑娘,你有所不知啊。在下出门在外也是碰碰磕磕,如同姑娘山中遭遇一般。”
慕容瑾听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似回想起他自己的难处。心下有不忍,难为他一个少年,乱世所迫。
二人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夜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