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溪儿忽然转身面对着慕容瑾,郑重地跪了下去:“奴婢有负公主,溪儿特向公主请罪。此生,溪儿注定是欠着公主的恩德。”说完叩首。
慕容瑾一时怔住了,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扶了起来:“溪儿,你这是作何?快起来,地上冷。”
执了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我们二人早已不单是主仆情分,更是危难中帮扶的姐妹。溪儿,以后再也不要提及。我从没有怪过你。”
溪儿顿时泪流满面,喃喃道:“我就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错。”
今日大雪里,一身黑裘大衣的霍胤走了,他来了几日,苦劝溪儿和他离开,然而,溪儿拒绝了。
他匆匆而来,费劲心思得见所爱之人,然而最终却不得不失望地回去。
离去的背影那样的沉重和孤寂,雪地里深深的脚印,延伸老远。
那一刻,溪儿的心如刀割一般。
良久,溪儿抹了泪水,才从广袖中掏出一封信函,忐忑地递于公主。
慕容瑾一看那字迹,便已变了脸色。
上面是熟悉的俊逸字迹:青城,亲启。
不是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有他的消息,她甚至想过还会与他相逢,甚或当面质询他的场景。然而,就单单一封信函,慕容瑾就承受不住,只怕早已尘封的心再次触痛。
溪儿悄悄地离开了阁中,临了,将炉中的炭火调的旺了一些。
阁楼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漫天的飞雪,迷迷蒙蒙,辨不清天地。
阁内,一身绯色衣裙,姿容胜雪的青城公主,正读着那封来自东晋司马德文的信函。
“卿本佳人,蕙质兰心,德文不才,弱冠年得慕公主芳容,此生之幸。与卿相知相约,三生石缘,文毕生所求。
然生逢乱世,权贵掣肘,无力请缨;造化弄人,公主不测,文与青城一水两隔。”
“淮水泱泱,吾心之殇。悲失路之人,凄美梦成空。得知公主平安,文且喜且痛;卿之心,文素知纯善,是以德文负约,此生心思难遣。
吾与公主同心而不得交首,自古美人江山不能兼顾,乃大撼。望卿当断思痛,钟期不遇,流水自流。只愿青城身体为重,勿恨勿念……”
阁中的慕容瑾身体颤抖不已,手抚住心口,倚住桌榻才勉强站立;心痛如啃噬,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阁楼外,大雪纷飞,早就掩埋了天地。
以为已经忘却,却又轻易勾起。当下心思清明,司马德文定然有难言之隐,自己早就该懂得,他的痛不输于自己。悲痛造化弄人,相知不能相守,只怕今生二人再见亦无可能。
泪眼朦胧中,仿若那个清润淡雅、气质高华的翩翩公子,拥着她,淡淡调笑,青莲一样的好闻气息。
阁楼外不远处,溪儿也是痴痴呆望。公主的情形,全落于眼底。
她与公主注定了心痛,希望不会是一生。
南晋,那人,那事。余生一去千里。
两年半后——
409年夏。
本不是狩猎的好时节,青城却听闻京城的山里最近有一群红鸟,甚是美丽。不少人都在传说,于是慕容瑾撺掇六岁的太子,央求太子的教习师傅——太尉慕容镇,一起出宫狩猎。
“三哥,好箭法!”马上的慕容瑾忙得欢呼。
慕容镇的面上却无多少惊喜,只是打眼瞥了一眼长公主,命下人捡了那只狐狸。夏日的狐狸虽然毛色甚亮却不够柔软,并不是制作暖衣上好的皮毛。
当慕容瑾再次称赞慕容镇的百发百中,桂阳王的面色终于暗下来:“青城,日头正烈,我们收拾行装出山吧。”
慕容瑾微微叹了口气,看来,再多的夸赞都换不回三哥继续打猎的兴趣。
慕容瑾颇有些烦躁地摘了轻纱斗笠,央求道:“三哥,再猎一会儿,说不定真会遇上传言中的红鸟。”
慕容镇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瑾儿三年一点没有改变,还若从前般孩子气。
忽然有一群羽毛亮丽的飞鸟飞过,虽然个头不大,但足以让慕容瑾为之兴奋。
身后的太子也拍手叫好:“姑姑,真的有漂亮的鸟儿啊。”
说时迟,慕容镇搭箭连射几发,似有鸟中箭的哀鸣声,却带伤飞走。慕容瑾见此,策马直追。
正这时,一群飞跑的麋鹿冲将过来,慕容镇没来得及阻拦青城,太子的马儿已受惊而逃。顿时,众人皆紧张不已,慕容镇不顾一切勒住太子的马,方才救下太子。
经此一惊,慕容镇便吩咐众人出山回城。众人却无论如何,寻不到公主。
这里群山相衔,又是夏季,山中丛林茂盛,物种繁多。
青城环看四周一会,丝毫辨不清山路及山势走向。不想自己迷了路,心下沮丧。再抬头瞻望,仍无丝毫他人的踪迹,只见山色秀美,倒也怡人。
鸟鸣山更幽,蝉鸣林愈静。也罢,看看山景也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便下了马,牵马而行。
随着时间迫近中午,太阳越发炙热,山中更加闷热不堪。青城顾不得骄阳照射皮肤,撤了头纱,用绣帕擦起了满头的汗水。心下想着得找个有水的地方凉快一下。
自己的马竟然自行哒哒地走开了。刚休息不一会的青城赶紧起身追赶,可马儿并不睬她。须臾,马儿在低处消失了。
青城急急跑过去,只听哗啦啦的水声。自己的骏马正在涧边饮溪水。青城顿时高兴起来,看来马有时倒比人有灵性。自己便佛下身,捧了水洗了脸,顿时凉爽不少。又觉得口渴,找了个干净的上游处,掬了水喝了几口,不料想这泉水清冽甘甜,感觉比宫里的茶水喝着爽口。
忽然听到马的嘶鸣声。青城循声望去,竟然不远处的涧崖上,立着两匹骏马。却无人在那。
青城不知道是否刚才有人在那与否,心下一紧,于是拿了斗笠轻纱遮了面部,慌忙牵了自己的马离开。
青城骑着马在山中乱走一通,肚子已饿得咕咕叫。现下很后悔自己的任性而为。
想来三哥此时也许正着急寻她,可是这诺大的山,自己到底去了哪里呢,万一……青城不敢再想,抬头仰望,透过树木瞥见太阳已不似刚才那么灼热,有云彩遮了日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青城听到了周围有男子的声音,虽听不清话语,声音却清透有力。
青城心下有些忐忑,会不会是三哥着人来寻她呢,便探马前往。
忽然“嗖”的一声,一支箭从身边不足盈尺处穿空而来。青城大吃一惊,马儿也随即受惊,嘶鸣战栗起来。
青城尚未回过神来,又噌蹭两只箭飞过来,只听见有什么应声而中。寻声望去,几只兔子跑开了,有两只中箭在地。
须臾,有男子飞快来拣了兔子折了回去。青城顿时气郁,刚刚自己险些被伤,还惊了马。于是气呼呼地跟了过去。
那过去的男子是名属下,只听他说:“主子,有两只中了箭,那只最大的跑了。”
身后有男子爽声道:“跑了便跑了吧,谁叫今天运气差。”声音透着些清冷,声线也未见多沉稳。男子眼睛早已看见了随从身后不远处的马上少女。
慕容瑾也瞥见了稍远处,怒马鲜衣少年,正朝自己这边看来。
“高巍,收拾下我们回去。”男子立在马上,有些不耐烦,回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青城。高巍把猎物绑在了马上,只见马上已挂满了猎物。
青城策马上前:“两位公子这就要走吗?刚才你们的箭差一点伤了我,还惊了马。难道二位连道歉都不会?”
“女子最是让人生烦。”那主子态度傲慢,不紧不慢地吐了这句话。身影背对着青城,已经打马前行了。
那个侍从却比主子沉稳有礼:“这位姑娘,刚才惊吓了姑娘实在过意不去。我家主子的箭法最有分寸,万不会伤了姑娘。”
“这位公子倒还是有礼之人。只是你那个主子却不像话,自己的错却不来致歉,倒让个下人来顶错?”
闻言,前面的主子顿时转了头,眼中有着冷冽。看来这刚才的话惹怒了他。青城看到一张英俊少年的脸,果然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听到说他主子,这侍从也改了语气:“这位姑娘如何这般不懂事?是你自己愣跑了过来,我们尚没怪姑娘扰了我们打猎。还请姑娘莫要生事。”
青城一听,又惊又气,想要张口回斥。忽然记起自己的处境,孤身一人,还迷了路,若然惹恼了二人又或者本是些品行不端之人又如何自处?刚刚只是一时气盛,还是公主的性子,当下有些害怕。
“无礼之徒。”青城低声说,似是自言自语,透着无奈。但内心很是憋屈,换作平时这火早发了出去。堂堂青城公主,此刻却要忍下,眼里已含了泪水,好在有面纱遮蔽。慕容瑾不再理会他们,策马转身离去。
到了一处僻静处,慕容瑾下了马,摘了斗笠,扶了树,用衣袖拭着泪。她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气哭的。须臾才发觉天色暗了下来,原来天已经阴了起来。
不好,难道要变天了吗?若下起雨来,更难走出山林了,如果碰上野兽还会有性命之忧。这才起身上马,寻原路赶他们。总比困在这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