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当日一路跋涉,十分辛苦。夏日太阳升起来,地上一片火热。慕容瑾见近旁的西瓜摊,农人正在过往处叫卖西瓜。
不少行人因着口渴正买了西瓜吃。慕容瑾问道:“这位大哥,一个西瓜多少钱。”
“这个大一点的,三文,小的二文。”
慕容瑾自是吃惊,她不知道这西瓜竟然这么便宜。便指了近旁的骡子道:“那这骡子能拉多少西瓜。”
“那多着了。我这里一车的西瓜,得十几两银子呢。”这人说着,忽然打量起慕容瑾。衣衫虽是上等料子,只是这装扮也不大讲究。鞋子上全是泥土。
头发有些凌乱,又戴着斗笠,围了厚重的面纱,看不清面容。有些奇怪道:“你到底买不买西瓜啊。这大热天,你蒙这么严实不热吗?”
那农人看向她的目光有些疑惑,那感觉像打量一个怪人一般。
慕容瑾讪讪答道:“我的面容有缺,不想吓着别人。我不买西瓜,想买这个骡子赶路。”
“啊?姑娘,您别开玩笑了。我全靠这骡子运东西,不卖。”
说完农人又打量下眼前的慕容瑾,道:“若是你出个好价钱,我倒是可以考虑。我这骡子少了五十两不卖。”
“五十两?”慕容瑾心里有些犹豫,五十两在她的心里并不算多少,然而她身上的银子也就二十两。
这农人的骡子是匹老骡,本就不值这个钱。这骡子老了,若不处理掉,早晚轮到烹肉的结局,到时候连二十两也赚不到。他见慕容瑾犹豫,便道:“这样吧。我看你似是需要这骡子赶路是吧。就再让给你五两店钱。怎么样?”
慕容瑾没有做过生意,这农人却是常弄些小买卖做,也算是精明。
慕容瑾走了一路,那双绣靴不堪路上的荆棘,早就磨破了脚。此刻急需一头赶路的牲畜,不管是马还是骡子。
搜遍了全身,并没见多少银子。便又寻了那日阿暖还给自己的那枚珠玉钗子。那是王镇恶赠给自己的钗子,如今再也不愿面对那一人。
这珠玉钗子上面的珠玉件件值个一二十两,慕容瑾虽知道这钗子掉不下一百两银子,然而一个赶路的骡子对她更重要。
农人打量了下,似是不大识货。慕容瑾便对他道:“我本是大户人家的,然而家道中落,面相被毁,这枚钗子本值五百两银子,今番就算给了大哥。我的脚扭了,需要这匹骡子赶路,你看,大哥能不能行个方便?”
这般祈求商量的口气,恰被这边经过的一些路人听见,惹得一阵探望。过路人见一头上遮了斗笠、身材窈窕的姑娘这般说,再看她的脚果然是渗出了血。
这年头,遭遇家变的人太多了,便凑了过来,看了那柄钗子:“哎呀,这钗子绝对值这个钱。就你这病弱骡子随时——,我看最划算的买卖了。”
农人听身边其他人这般说,早就害怕慕容瑾变了卦,便道:“好吧,牵走吧。我的骡子,好好待它,好歹也跟了我多年。”
慕容瑾留了钗子,一番感恩戴德般,道:“多谢大哥。我定会的。”
慕容瑾骑了这头骡子直奔洛阳城,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洛阳城。慕容瑾先找了家一般的客店住了下去。
赶了一路,早就筋疲力尽。此刻只简单洗了脸,也没敢冲凉,只要了碗凉面吃了,就草草睡下。
睡至不多久,忽然听见楼下来了人住店一般。却不想是秦人官兵。
“今日,有没有来过一个容貌很美,身姿窈窕的女子住店啊?”
“是军爷啊,小的保证没有。我这般的客店一般就住江湖赶脚的莽夫,今日断没有那般的女子。连个一般模样的都没的。”
慕容瑾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愈发忐忑不安起来。幸亏住店的时候,天色已黑,自己换了一身男装,又学了男子的腔调。若不然此刻就被那店家给供了出来。
就算秦人寻得不是自己,可只要被抓了去就会脱不了身。果然这年月,女子出门真是极不容易。
等那些人走后,慕容瑾躺在床上,再也睡不得了。
思及那夜,心再一次揪痛起来。
王镇恶对自己的羞辱和折磨,萦绕在心头难以去除。从没这般觉得孤独无依,哪怕溪儿当日离世后,自己的心也没这般彷徨无助。那时自己的心被一门心思的仇恨遮掩,此时的她却再不愿为了复仇让自己身陷囹圄,再不堪做那棋子遭受不期的侮辱和背叛。
那夜遭王镇恶用强,却无力反抗,甚至连基本的还击都无法做到。她绝望地唤阿暖救自己,透过未遮掩的床幔,见到一双伸进来的手将外门关的严实,那双缎面绣鞋是阿暖的,不会有错。
那夜,怕是她早就期盼已久的预谋。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从了他。只恨自己的心仍旧是活的,所以心早就不堪折磨,鲜血淋漓,却不知悔改。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做枚棋子周旋其中,却不曾想自己终究是做不了这身心背离的夫妻。
如今既然决心离开那人,便要走的彻底。南晋回不去,后秦么,还是北魏。
想及北魏,便触及心中那一人。如今的自己怎么还有奢念去想他,当日国亡宫倾都不曾想过要寻他。
往事愈远,记忆却历久弥新。想起拓跋嗣,她心痛无以复加。起身坐于榻上,竟然是嘤嘤啜泣起来。
前路漫漫,茫然无措。三哥,阿祈,你们还好吗?我又哪里去寻你们?
两日后,慕容瑾依旧在偌大的洛阳城茫然四顾。
慕容瑾路过当日自己与王镇恶留宿的客店,却见那家店已经停业。门口贴了告示。
见不少人凑了过去,慕容瑾一时并不晓得所为何事。只听围观的人低语道:“那黄老四虽说是好色好酒,前段时间刚和小二哥说他一定改过自新,要好好过日子。”
“店家不过雇了他半月的工,谁想到他竟然被人杀死了。唉!这年头。如今店家的生意黄了,全都在配合官府缉查凶手。”
“听说是被人一剑刺穿毙命。还做得悄无声息,几日后才发现黄老四死在后院废弃仓库里。”
“是啊,虽然有些坏毛病,却不至于——”熟悉那死者的人不禁哀叹起来,那神情不知是同情还是庆幸,有些复杂。
“大千世界,这家同顺客店都住着过往的流客,很难追查的。”
一番打听后,慕容瑾才晓得那人被害之日恰是他们入住之日,第二日他们离开得不可谓不仓皇。心不由地多虑起来。
当日他说是些江湖恩怨,可一个地方市井无赖又哪里会扯上他那般的人物。想至此,便不再多想。如今又哪里容得自己肯多思虑他王镇恶半分,只恨不得此生不再与他有什么瓜葛才好。
近中午的时刻,慕容瑾上了一家茶楼,身上的银子不多了,只要了一杯茶在此歇息。二楼的窗前,慕容瑾面无表情地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心思却是飘渺无依的。
正此时,有小二上楼:“这位小公子,您要的茶来了。要不要来点吃的——”话音未落,窗前的慕容瑾神色陡变。
远远,人流的大街上有一人,牵着马。熟悉的背影,高大挺拔,一身紫蓝贵族华装,气宇不凡,身边几人是他的暗卫。
他依旧喜欢掩了身份游历吗?那是拓跋嗣。
慕容瑾一眼就认了出来。没有拿斗笠,她几近踉跄地下楼,生怕晚了,他便稍纵即逝。
他就走在客店不远的街上,依旧是当年的形容,慕容瑾怔怔立在客店门口,看到一张冷峻的侧脸,只是那侧脸线条愈发硬朗,比之从前多了几分威严和成熟。
慕容瑾看到身边的带剑人就是那从前的高巍,身边的几人若即若离,一身便装,却也知道个个是绝好的功夫。
他们是刚从客栈出来的么?
只见高巍扫眼看了下四周,似是近前和那拓跋嗣低语一番。拓跋嗣点了头,须臾一跃上马。那马上挺直的身姿依稀仍是那英拔少年,只是隔了老远,却仿若一股寒意渗入慕容瑾的心底。
见他上马,慕容瑾的心跟着一紧,陡然上前跟了几步。心中唤道:“阿祈——”
慕容瑾心里一遍一遍唤着他,期翼他拓跋嗣能回头一瞥。看一眼吧,那立在客店门口,漂泊无依、满心疼痛的瑾儿。
然而,拓跋嗣没有。他立在马上,目不斜视,面色清冷。片刻,策马而走。
倒是身边的高巍四周扫了一眼,仿若看到远处那客店门口的那一人。一个衣衫普通、形容瘦弱的流浪小公子守在门口正望向这边。
很快,一群人隐在了人群中,不见踪影。
慕容瑾面上的泪水无声地汩汩流出。今番的瑾儿又哪里有勇气让你为她留步?
阿祈,若是时光能倒流,你还会音讯全无、弃我而去吗?阿祈,若是回到从前,你还能给瑾儿一个许诺么?
若你知道今时今日的瑾儿,是不是都不肯多看瑾儿一眼,你对我是不是只剩下冷漠和无视?
是该抱怨当初的誓言太完美,还是喟叹世事无常,让世间有情人相思化成灰。
慕容瑾无力地倚坐在墙角,抱膝而哭,许久不抬首。身边过往的街人都投向慕容瑾或异样或同情的目光。
只是这般的伤心人,在乱世中总那么习以为常。
慕容瑾坐在那客店门口,看车流人往,直到太阳迫近西山。路过的人都见到了,有一个失落的小公子在那墙角下蜷缩着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