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和她真像。但又知道不是她,那女子看着他,丝毫没有认出自己,性子单纯,怎么会是遭家国之变的她?
心头忽然一阵痛意,片刻便捂住了胸口,面部表情扭曲。
身后的高巍这才跟了来,他没看到刚才的女子,只看到陛下的情形。主子又犯病了。
这一下午和夜晚,忙坏了高巍。没有侍女伺候,军医过来看了情形。说是操劳过度,让陛下多加休息。
临了,高巍还特意叮嘱不得将陛下的身份和心病之事说出来,不然就是死罪。
那军医吓得连忙叩拜,忙不迭地应了出去。
此番拓跋嗣又是掩了身份出巡,几位将军只能军帐中称陛下,私下外面则不能提及陛下。因为此处毕竟为边疆之地,暴露身份怕于皇帝不利。
昨夜拓跋嗣做了一夜的梦,梦中是那瑾儿,仿若初见时的模样,活泼开朗,美丽纯良的少女模样。多少年不曾想起她,今时因为一个很像的女子一时勾起了旧梦和心痛。
此时因吃了护心丸,故而这心口并未怎么难受。
高巍在一边忙碌着,片刻只听到内榻的皇帝醒来喊他:“高巍——”
待他进来,看见陛下蹙着一双眉,神色悲戚:“高巍,昨日我见了那女子,长得,和她太像,但却不是她。”
高巍忽然就明白了,难怪皇帝突然犯病。难道那个女子就是慕容瑾么?不可能,天底下不会有这样的安排吧。
皇帝的心思他素来知道。
高巍只坚定地回道:“陛下放心!臣下定会替您办妥当。”
然而等高巍带了人去了李克将军大帐,却见他正在那愁眉苦脸喝酒。便直接问:“你救得那位美人呢?”
那李将军此时喝得有些晕乎:“跑了……”
什么?高将军不可置信。好好的,怎么才想起跑。
“那美人清高的很。昨日见她对我似是有意,我李某就那么一亲……”
“她竟是不肯,就跑出去没了——”
昨夜阿骊为他沏茶,那李将军终于忍不住想对美人一亲芳泽,多日待阿骊的好,皆不过为着这等谋算。
那慕容瑾何等的女子,哪里会让他近身。故而一把推开他,趁其不备跑出了帐子,李将军寻了半夜不见她归来,天明时刻,他才回了帐中喝起闷酒。
到手的天鹅竟是飞了。李克将军难过得很。
那高巍听出了意思,立马命令道:“李将军无故饮酒,军中私藏女子,暂且押下去。派出人马速将那位阿骊姑娘给找了回来。”
那李将军一头雾水,要是陛下以私藏女子为罪名何不早一点,至于饮酒,无战事,军中素来没这么严。自是不服:“高将军!你凭什么拘禁我?我要见陛下!”
本来这皇帝出行是隐秘的,他却喊了出来。高巍顿时发火:“李将军,就凭后一句,你也该责罚!”
那李克才晓得自己犯了忌讳。却仍旧是觉得冤:“我冤枉啊,我不服!”
然仍旧是被将士抓了起来。那高巍上前,悄然道:“李将军还是小声为妙。那阿骊姑娘,是陛下喜欢的女子。你竟敢——”
李克不可置信一般,阿骊她什么时候见了皇帝?坏了,若是如此,自己怕难逃霉运。遂求道:“高将军,我李克真的不知。求高将军,替我多美言几句。”
阿骊姑娘昨夜只穿着裙衫跑了出来,寻了马圈地方躲了起来。直到第二日天亮,才迷迷糊糊起身走出来。
刚走出,就听见后面有士兵喊着:“在那!”
不一会儿,阿骊就被抓了起来。
高巍勒住马,下马走过来。
阿骊姑娘一阵惶恐,不自觉退了数步。
高巍看着眼前的阿骊,简直不可置信。若不是那双迷茫的眼睛,她必定是慕容瑾。
阿骊姑娘乌发如云,简简单单的垂发,看着双十年华,比从前的慕容瑾,腰身愈发窈窕,那张俏脸却也比慕容瑾的双颊要娇瘦,是的这个女子足以魅惑众生。
“阿骊姑娘,哪里人氏?”
眼前的阿骊,却摇了摇头,片刻记起什么:“我来自骊山。”因为他们说在骊山那救得自己,并起名阿骊。
高巍忽然有些怀疑,似想到什么,“骊山?骊山什么地方?”
这下阿骊真的不晓得,她觉得头痛,摇首道:“抱歉,我真的什么也不晓得,我的脑子伤了。”
这句话,刹那让高巍感到害怕。时隔九年,他竟然害怕眼前的女子是慕容瑾,如果她是慕容瑾,他觉得不是兴奋,而是震惊。
原来她失去了记忆,那么她极可能是慕容瑾,因为世间难有如此相像的两个女子。
阿骊姑娘换了衣装,面色苍白,忐忑进了拓跋嗣的大帐。
眼前的男子,坐于上榻,一袭玄色裘袍,面色微暗,细看面容却是俊眉星目,疏朗之气泠然于眉,面廓硬朗,面侧青须微发。
一股威严感和逼视感直直袭来,阿骊只觉得压迫得很,然而却不肯低下头颅,直直与他对视。
这一刻的对视,拓跋嗣无比确定面前的美人就是她。眉目如画,盈盈若水,容颜如花,姿容清丽,倔强的模样,窈窕的身姿。
仿若上天眷顾他拓跋嗣,岁月不曾给她留下痕迹,终于赶在她容颜未老的时刻与她重逢。
慕容瑾没有死,就站在眼前,然而那迷茫的双眸,告诉他,前尘往事,她一并都忘却了。
忽然间,拓跋嗣一阵心疼,强忍着痛意,伸手欲要往榻上寻那粒护心丸,手却有些颤抖没能立即寻到。
兀自站在那的阿骊,已经记起他就是昨日的将军。
“将军,要找东西么?”说着,她便自觉上前帮他寻,原来是一粒药。
拓跋嗣隐忍着痛楚,看了眼前女子一眼,嘴角竟还挂了抹笑意,接过药吃下。
阿骊找到水,又递给了拓跋嗣。如此一番,仿似十分默契自然。
不一会儿,拓跋嗣终于从心痛中恢复过来,又细细端详起眼前丽人。
恍如隔世的容颜。是她,他的瑾儿,九年后,再次来到自己身边。
这一次,阿骊终于觉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才笑着转移话题:“将军病了么?您唤阿骊过来是要照顾您么?”
好个自作聪明的女子。拓跋嗣先是微微蹙眉,片刻又舒颜淡笑。
“你可真是自来熟,还是你我本来就相识?”一句有深意的探寻。
“我们见过啊。昨日阿骊见过将军。虽然将军没有帮阿骊,但是阿骊却并不记恨。”
拓跋嗣微有些失望,她所谓的相识就是从昨日开始。起身,走向她,双目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探出一些端倪,然而那里是一片迷茫。
“难道你真不记得我么?瑾儿——”
“我是阿祈,瑾儿。”
那阿骊听到瑾儿这个名字,竟是丝毫没有印象。思索一会,却仍笑道:“将军,你的瑾儿和阿骊长得像么?”
“不是像。你就是她,你不是阿骊,你是慕容瑾。瑾儿,你只是瑾儿。”说时竟有些激动,拓跋嗣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阿骊往后抽了抽手,没有得逞,看向拓跋嗣的目光中有不悦。
这个动作,让拓跋嗣倏然露出笑容。那笑容似是冬雪初霁,雨过天晴一般。总之,那张威严的脸就毁在那个笑容上。
阿骊觉得眼前这位将军也不那么劾人,其实还蛮平易近人。于是胆子就大了起来。
抽不开,阿骊就猛地推开他,“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拓跋嗣再次笑了,松了手。
这个问题,拓跋嗣没有想过。身为帝王,他已经习惯别人对他的话不能质疑。他在思索如何让她相信他说的话。
想了半天,拓跋嗣却不紧不慢、坚定地将她揽入怀中,阿骊欲要挣脱,仍是来不及。
忧伤的语气却此时传来:“瑾儿,我是为你病的。你不知道你失踪后,我有多么难过。”轻轻淡淡的语气,却让阿骊心里一怔,缓缓抬首,看向他的脸。
他很高,阿骊只到他的肩头,离着近,仰着头的角度反而看不真切面容。
然而,她似乎仍可感觉出他面上的忧伤,很深,很久。
“你知道么?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上天又让我找到你了。”
“瑾儿,你本是我的女人,是朕的爱妃。”
拓跋嗣说谎竟然面不改色。
果然阿骊被惊到了,她使劲推开他的怀抱,不可置信一般望向眼前的男子:“你不是将军么?怎么会是——”
“我有承认自己是将军么?朕是大魏的皇帝,没有人和你说?”拓跋嗣嘴角一丝哂意。
阿骊摇摇头。没人和她说,她不晓得他是皇帝,她以为他会是个了不起的将军,却没料到会是皇帝。
“瑾儿确实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子,你总喜欢唤朕阿祈,朕唤你瑾儿。”此时的拓跋嗣并不再看眼前的美人,而像是回忆过往一般,
那时的慕容瑾纯良美丽,自己许她太子妃之位,许她未来的后位。然而,自己没有陪她度过最黑暗的时刻。国破家亡,她到底如何,这么多年来,她在哪里,她到底如何过的?
这些,他拓跋嗣统统不知道。如今的她忘却旧事,也许这本是好事。记住曾经,只会辛苦。
“是我丢了你。瑾儿,今时,你能原谅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