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刘公公当真是会来事的人。
“陛下何曾输过,都是瑾儿输了身心。如今伴君如伴虎,瑾儿可每一步走的辛苦呢。”
二人一番说笑着,慕容瑾心中的忧虑一时没敢问出。
絮絮说到孩子,又寻了思华的画作,范儿的手工涂鸦给皇帝看了。慕容瑾终究是有所惦念。沉默了会,终大胆问了句:“不知那慕容翔可是证据确凿?”
果然,拓跋嗣沉了脸下来,拿着思华《秋霜》画作的手一顿,依旧不抬头,似是轻描淡写一句,却让一边慕容瑾花容失色。
“朕令下,巳时初落马崖下,车裂之刑。”
此时已近午时,慕容翔已经行了五马分尸的酷刑。慕容瑾的心蓦地揪了起来,虽然翔儿其罪当诛,却于心是不忍的,他的下场可谓血腥残酷。
拓跋嗣许久才抬了头,看慕容瑾苍白的面色,摇摇欲坠的身躯,叹息一声,复又走了过去,话中一抹嘲意:“你是为朕不值,还是替你那无血亲关系的表侄心痛?朕可是为了你,免了他九族之诛。”
慕容瑾摇了摇头,轻轻一句,“瑾儿只不过见不得死人。”身子早就疲软,此时拓跋嗣轻轻一揽,便靠了过去。
“罢了。是你不该问。”皇帝的语气缓了下来。慕容瑾就这般靠着他,半天不语,良久拓跋嗣才听到她的出声:“瑾儿想求陛下允一次探望嫣儿的机会。”
“好吧。”拓跋嗣犹疑一会,终是应了。
慕容嫣被关进冷宫里的思过楼,那里是冷宫里最晦暗的地方。但凡进去的罪妃,无一能活着出来,与冷宫里的软禁不同,那里本就是一座牢狱。
微弱的光线下,慕容嫣的面容看不清,只看到蜷坐着的身躯如今愈发瘦小,发髻凌乱。慕容瑾看着形容几近枯槁的嫣儿,想到翔儿的结局,心中不由得大恸。
慕容嫣没料到会有人来此,抬首看去,竟是那慕容瑾,似是寻到了一缕阳光一般,仓皇上前,唤道:“姐姐——”
慕容嫣的手紧紧抓住慕容瑾的手,身后的内侍和柳青都吓了一跳。忙要上前分开,却被娘娘的眼神制止。
“嫣儿,姐姐来看你。”慕容瑾看到她面容憔悴,原本生下宣儿养出来的好气色统统失去,心里生出一抹疼惜,替她将鬓角的发抿到一边。
“姐姐,嫣儿这辈子完了。难得你还来看看妹妹。”声音里是抹绝望。
“嫣儿,等些日子,陛下气消了,我再想想办法,说不定还有指望。”慕容瑾只能如此宽慰。
“姐姐,阿翔他——”
闻言,慕容瑾沉了脸,回身对那身边下人道:“你们外面候着便是。”
等下人走了,慕容瑾正在犹豫是不是要骗她,却听她问:“是不是他出事了?”
慕容瑾忙得惊慌摇头,“没有,没有。陛下只是以他私会嫔妃之事流放了他。”
慕容嫣却似不信,摇着头,忽而笑道:“陛下不可能那么仁慈——”
她自己清楚得很,当日,慕容翔冒死来见自己和他们的孩子,二人内帏里相拥而泣,拥吻缠绵之时被丫头惠儿撞见。那惠儿是陛下升自己为贵人时添置的丫头。很快便是皇帝来了。
“是不是他已经遭了不测?”
慕容瑾没有回应,只流了泪道:“不要胡思乱想了。”慕容嫣从她的神情上读出了结果。顿时潸然泪下,神情凄然。
“去了也好,去了也好,他不用再为了我而痛苦。”说着,嫣儿情绪失控,竟是大哭出来。
良久啜泣道:“此生是我慕容嫣对不住他。我把他拉进了这个泥潭,辜负了他的深情厚意。他为了我葬送似锦前程来到魏地,我不值得阿翔去爱。”
慕容嫣声声哭诉,想必那泪水也是心底的悔恨吧。慕容瑾只觉得心痛如绞,她是眼见着二人从一对冤家成为了一对情人,果然是前世孽缘。南晋时慕容翔对嫣儿所作所为,她一一见了,原以为此生二人会有情人成眷属,却不曾想嫣儿的心里却有着别的打算。
“姐姐,是嫣儿错了。嫣儿不该喜欢他,他那么出色,高高在上,是嫣儿高看自己,那么多花团锦簇都不能独享一份,何况嫣儿本不是他心中的姐姐。”慕容嫣渐渐止了哭,声音也渐趋缓,心头却已心灰意冷。
“嫣儿这么多年,一直对姐姐存着怨恨。恨父皇和众皇兄皆对你看重,你虽不是父皇的亲生,却堪堪压过我这个嫡亲公主。嫣儿又胆小内向,不似姐姐美丽开朗,我好孤独,姐姐却得到众人的夸赞。今时,嫣儿想明白了。姐姐终究是姐姐,个人都有命数。我慕容嫣的命数怕就到此了。有劳姐姐这么多年对我几番照顾,从死到生,从辱到宠,嫣儿就是死也是记得的。”
“嫣儿?你这是说什么话。既我是你的姐姐,便是一辈子缘分。姐姐本意是想你好好的。” 因着嫣儿那一篇肺腑之言,慕容瑾也早就泪流满面。自己与嫣儿何尝不是前世孽缘。
“姐姐想让嫣儿好好的。可是好不了了。姐姐若是看在我们旧时情分上,就替妹妹照看好宣儿。嫣儿愿意拿这命换他的生。宣儿是阿翔的血脉,此生是嫣儿欠阿翔的,这孩子请姐姐一定要护住!”
蓦地,慕容瑾不可置信一般。原来那孩子真是慕容翔的。当初嫣儿来求自己获得恩宠,原来不过是想遮掩他们的珠胎暗结,自己无意间成了嫣儿的棋子。只是时至今日,自己哪里还有恼恨的必要。
“阿翔知道么?”
“他在孩子快出生时晓得的,本是让他远走高飞,但他终究是放心不下——”
那次他来见自己已经晓得孩子是他的了,是以他嘱咐自己照顾她们。以慕容翔的性格,他是放不下他的女人和孩子一辈子囚在魏宫,只怕就算上次没有发现,早晚也要酿成大祸。果然一切都是冤孽啊。
“好!姐姐答应你,尽一切可能护住宣儿,姐姐就当自己的孩子去疼。你放心在这里,终有一日,陛下会淡忘此事,到时候姐姐再寻了机会弄你出来。”
慕容嫣似是放了心,一丝惨笑:“姐姐,嫣儿此生别无他求了,活着也就是行尸走肉,倒不如早去寻他罢了。只是宣儿——”
“姐姐应下。护他周全。”
慕容瑾出了冷宫,心神疲惫不堪,柳青见了娘娘双眼发红,便劝慰道:“娘娘还是保重身体为首。毕竟您是皇子公主的母妃。”慕容瑾点了头,记挂着宣儿,便道:“起驾去皇子苑。”
等去了皇子苑,才晓得如今宣儿并不在皇子苑教养,说是八皇子年纪尚小,依旧养在原先嫣贵人的嫔苑。如此,慕容瑾便与拓跋范相处了会子。
一般来说,嫔妃一般不能这般堂而皇之来皇子苑,与皇子们自在相处大会,不过是因着拓跋嗣对范儿些许愧疚,允了慕容瑾对范儿宠爱。
直到天色渐晚,才记起要回宣华宫。今日陛下不过宣华宫,于是将那范儿一起带了回来。
用了晚膳,便与那范儿洗刷了,一起在西殿玩闹,最后一起休在了西殿内榻。
入睡十分,慕容瑾便梦到白日的人和事。
“姐姐,我走了。前世你我曾是菩提树上的鸟,不过你是凤,我是雀。今生如愿做了父皇的女儿,与姐姐做了姐妹,却依旧凤雀之别的遭遇。”
“姐姐,我不纠结了。今时我去了,寻了阿翔早日相聚,只余了宣儿,姐姐替我照顾了。”
嫣儿忽然笑嘻嘻转了身:“姐姐,我们来生见。”
慕容瑾睡梦中惊醒,喊了声“嫣儿,嫣儿……”
“母妃?你怎么了?”范儿小小的脑袋探了过来。
慕容瑾才觉出自己一身是汗,身体疲软,却见范儿被自己惊醒,笑着安慰:“不过是母妃做了梦。幸亏范儿陪在母妃身边。”
“不要怕,母妃。范儿可以保护母妃的。”
慕容瑾一丝欣慰,笑道:“范儿真乖。”
接着外阁的柳青也披衣而来。
“娘娘——,您梦魇了?”
慕容瑾点了头,又问道:“几更天了?”
柳青回身去问了值夜的人,须臾才道:“娘娘三更天了。”
“你们休着吧。我再睡会。”侧头看去,范儿已经睡着了。
轻叹一声,孩子无忧无虑,说睡就睡着了。
慕容瑾却再也睡不着,在榻上躺着,却又不敢辗转反侧,于此直到五更天时,身体僵硬疲乏,终究是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却被人弄醒,原来天色已亮,是范儿在那调皮,捉弄自己。
“母妃——,你睡着了为什么还蹙了眉呢?”
慕容瑾方晓得原来近日睡眠都在蹙眉。“你观察得好仔细。”起身,摸了摸范儿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