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是从三楼文字号包间传出来的，伴随着尖叫声响起的，是一记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锦川阁外面开始发生骚乱。
尖叫声哭嚎声四起，张旭下意识的把乔灵拉到身后，给瘦猴递了个眼色，瘦猴立刻出去察看。
楼下的客人也坐不住，靠窗坐的人，全都趴在窗户那里往外看，不靠窗的则起身走出去看热闹。
乔灵听见他们或惊叹或恐惧的低语，然后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有人跳楼了！”
像一滴热水掉进油锅，各种声响噼里啪啦的炸开。
吵得乔灵耳膜嗡嗡作响，心脏不安地快速跳动起来。
谁跳楼了？为什么会跳楼？发生了什么事？
乔灵的手有点发凉，怔了片刻一下子抓住张旭的手。
“夫人，别怕，我会……”张旭想安慰乔灵，说他会一直在这里保护她，却看见乔灵摇了摇头，坚定地看着自己：“救人！我是大夫，我可以救人！”
锦川阁和兰香阁一样，一共只有三层，这个高度跳下来，人很有可能还没死。
乔灵不知道跳楼的人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他因为什么要跳楼，但在各种纷杂的思绪之后，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救人！
张旭没有想到，平日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在这种时候会表现得这样冷静。
他犹豫了一下，果断带着乔灵朝外面走去。
文字号包间和云字号包间是紧挨着的，人跳下去以后，就在锦川阁大门旁边，那里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夫人，得罪了！”
张旭低低地说了一声，抬手揽住乔灵的腰，以防她被人群挤伤，用自己的身体拨开人群开路。
短短几步路，走得无比艰难，进去以后，张旭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人。
那人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仰面躺在地上，两眼惊恐地望着天空，眼球有些突出，身下的血不断涌出来，将地砖浸透，染成深暗的血红，正是瘦猴他们刚刚在找的王志高。
“我的天，这不是赵司令的表侄王少爷吗？怎么会突然想不开跳楼了？”
“你看他的眼睛睁得多大，这是死不瞑目啊！”
“……”
站在最里面的人啧啧的议论，嘴上说着害怕，却不肯散开，非要看热闹。
乔灵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场景，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然后咬牙推开张旭，跪到王志高身边察看他的脉搏和呼吸。
脉搏和呼吸还有，但已经相当微弱了。
“王志高，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乔灵低声问，王志高自然不能开口回答，乔灵飞快的解开王志高的腰带拉开他的衣襟。
周围瞬间掀起一通热议，无非是在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扒一个男人的衣服，实在是不知廉耻！
现在人命关天，乔灵顾不上那么多，自动屏蔽了那些声音，拉开王志高的衣服以后想要查看伤在哪里，却被他那一身青紫骇住。
那些青紫一看就是被暴打所致，有些地方甚至肿胀着满是脓水。
这是被人虐待了？
周围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纷纷后退，张旭也皱着眉头，眼神凌厉的看向瘦猴。
王志高是被季峥扣在蔚里的，这些日子也都待在蔚里，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伤？
瘦猴知道事态严重，站在人群里没敢声张，只冲张旭摇了摇头。
这伤不是他们打的。
新进军营的士兵有的不服管教，有的烂泥扶不上墙，前期多少会挨一些揍，但教官都是有经验的，下手有分寸，绝对不会把人打成这样。
前面的伤都是皮外伤，没有见到伤口，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乔灵狐疑，扭头看向张旭：“帮我把他翻个身。”
张旭立刻蹲下，抓着王志高的胳膊把他翻了个身，人群再度惊呼着往后退了一圈。
王志高的后颈摔断了，颈椎骨戳破皮肉，露出一截血淋淋的断茬，像被折断的木桩子，碎茬尖利，挂着血肉，触目惊心。
人伤成这样，断然没有还能活下去的了。
血还在不断从脖颈后面喷涌出来，深红色的血淌了一地，别说乔灵，就是张旭都被王志高惨烈的死法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乔灵被吓得浑身僵硬，牙床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明明已经开春，却好像还处在凛冬，连空气都冷得扎肺。
她第一次看见死人，眼睁睁的看着活生生的生命在她面前流逝。
如其他人所说，王志高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球几乎要从眼眶突出来。
他死不瞑目。
乔灵有种突兀的预感，他不是自己跳楼死的。
她见过王志高，知道他胆小怕死，不可能有胆子自己跳楼自杀！
正想着，人群被一群背着枪的人拨开，清出一条通道，赵德山自通道后面快步走来，在看清王志高的脸后，顿时悲痛的嚎啕起来：“志高！志高你怎么了？”
赵德山的声音很大，边吼边往这边冲，张旭迅速起来，拉着乔灵后撤，任由赵德山猛虎扑食一样扑到王志高身上。
乔灵张嘴，细弱的低喃了一句：“不要！”
不要这样！
他还没死，他还有一口气在……
她的声音太小，完全被赵德山的声音掩盖，只有离她最近的张旭听见她说了什么。
赵德山哭得不能自已，好像死了亲儿子，涕泗横流。
人毕竟是在锦川阁出的事，锦川阁的伙计很快回苏家通知了人，苏志文着急忙慌的赶来，远远地听见赵德山的哭声，脸色一白，走近以后看见王志高的尸体，苏志文扭头就在路边吐了起来。
他是文人，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和书上的圣人打交道，也是最近苏志武和苏志耀接连出了事，他才被赶鸭子上架学着管理锦川阁，这会儿看见死了人，顿时受不了了。
中午吃得有点饱，苏志文吐了好一会儿，胃里空了再吐不出来东西以后才白着脸走到赵德山身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局促的抓着衣角陪站。
“司令，苏大少爷来了！”
旁边的狗头军师看不下去，上前提醒，赵德山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猛地扭头看向苏志文，他哭得眼睛发红，眼神看上去极狠，苏志文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的问：“赵……赵司令，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志高的尸体都摆在这里了，他还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不是存心找骂吗？
“来人，给我封了锦川阁！”
赵德山不跟苏志文废话，直接命令，手下的人立刻端着枪往锦川阁走。
苏志文吓了一跳，想拦又不敢拦，只愁着一张脸道：“赵司令，请你不要这样，锦川阁一直是做正经买卖的，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侄儿都死在锦川阁的门口了，苏大少爷觉得这里面还能有什么误会？”
赵德山横眉怒目，恶狠狠的瞪着苏志文，苏志文气势弱，完全不敢跟赵德山正面硬碰硬，被吼得没了声音，只能垮着肩膀把手揣进袖子里，木讷的站在旁边围观。
他这样真是没出息到了极点，看热闹的众人不由得再一次刷新了对苏家大少爷的认知。
赵德山手下的人对查封这种事驾轻就熟，很快把锦川阁的客人都赶出来，所有跑堂、厨子全部集中到楼下大堂。
“司令，锦川阁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有人来报，赵德山让人把王志高的尸体抬进了锦川阁，自己提步要走，想了想又回头看向张旭和乔灵：“张蔚长，乔小姐，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你们二位也算是目击证人，麻烦先不要离开，在这里配合本司令办案！”
张旭见乔灵的脸色不大好，上前一步挡在乔灵面前，沉声道：“我与夫人一直在一起，她年纪小，受不得惊吓，我先让人送她回去休息，赵司令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问我！”
这话说得算是客套，赵德山却并不领情，公事公办的开口：“张蔚长初来乍到，可能不大懂我们恒城的办案习惯，凡是涉案人员，不论身份高低，都需得到司令部做一份口供，签字画押，不然旁人会说我这个做司令的有失公允！”
看他这意思，是铁了心要把乔灵留在这里。
之前有季峥在，他还知道装装孙子，这会儿倒是知道端出司令的架子了。
张旭绷着脸没再说话，目光扫了一圈，见瘦猴和那几个将士还混在人群中没有离开，微微放下心来。
左右有这么多人在，也不怕赵德山搞什么花样。
乔灵不想张旭跟赵德山作对，拉了拉张旭的衣袖，清凌凌的开口：“赵司令有什么问题，我们都会配合的!”
她惯来是个不会惹事的。
把乔灵留下了，赵德山的气势更足，释放出官威，扫了众人一眼，拔高声音宣布：“今日我侄志高惨死于锦川阁，在场有能提供线索的人，赏十块大洋！若有人胆敢包庇凶手，查出来后，一律按杀人犯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