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灯笼晕开的暖红色光亮轻轻笼罩着摄政王府,忙碌了一天的大家均在温馨未尽的氛围中歇下了,唯有蓝枫苑中的人辗转难眠。
易辞身上的喜服还未来得及褪下,便在半边床躺下了,另半边床上的独孤无香看着他火红颀长的背影,不知道他睡了没有。方才把她放在床上以后便说累了,让她也好好休息,再便没有了任何动静。
独孤无香与他一同躺了许久,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曾变过,听呼吸声却不太想是睡着了的样子。她不敢爬过去看他的正脸,不管他睡着与否,她都不想打扰他,却忍不住去触碰一下他,手轻轻触到后背一瞬,易辞动了动。
独孤无香忙收回手,“我……我吵醒你了?对不起……”
“无妨。”他其实根本就没睡,现下转了身面向独孤无香,“怎么还不睡?”
独孤无香见他没生气,安心下来,“睡不着。”
“想独孤前辈了?”
独孤无香轻轻点头,“我还从来没有离开他这么久过呢。”
“明日回门,我带你去看他。”
独孤无香惊喜道:“真的吗?”
易辞笑着眨眨眼。
独孤无香被他此刻的温柔壮大了胆子,问了句:“小易哥哥,你娶我,是因为外公救了南乐姐姐吗?”
他说:“不是。”
独孤无香弯起嘴角,她想,大概在他心里,还是有一点儿她的吧?
独孤无香没有再追问他娶她的原因,换了个问题问道:“那,小易哥哥和南乐姐姐到底怎么了?”
把这两个问题结合一下,答案就都有了。
易辞没有回答她,只说:“别乱想了,早点睡吧,明日我们回落北山。”
易辞忽然看见独孤无香的头发挂上了枕上金缕丝,怕她抬头的时候会被拽疼,便起身为她弄好。
独孤无香眼看着他凑过来压上了自己,一手撑在她枕边,一手就要触上她的脸,这一刻,独孤无香的心狂跳了两下,紧张与欣喜随之而来,下一秒,却看见他的手划过了自己的脸庞,在她枕边摆弄着什么。
他捋好她的头发,对她笑了笑,“早点儿睡。”
说完,他吹灭了灯,重新躺了回去,背过了身,仿佛是又睡了。
独孤无香却好像是落了满心的失望,怎么也睡不着了。
那侧躺着的人,也只是轻轻闭着眼睛,思绪万千。
南殿也已是一片黑暗。南乐睡觉没有灭灯的习惯,灭了灯会让她睡不着,光亮一般要延续到她熟睡。但在今夜,灯光一早就灭了,只是床上的人,一直失眠到深夜。
她不知道自己睡不着,究竟是因为灭了灯,还是另一件事,但是似乎没有差别,因为她灭了灯,便是因为另一件事。
屋内忽然亮堂了,南乐一惊,忙坐起来,看见阿嘉点亮了蜡烛。南乐像是被吓了一跳,来不及穿鞋便跑过去一口吹灭了光亮,低声嗔怪道:“你干什么?”
“小姐不点灯不是睡不着吗?”
“谁说我睡不着,我刚才都已经睡着了,是被你吵醒的。”
阿嘉揭穿她说:“小姐,您翻来覆去的声音我和阿依阿玎可是听了半夜了。”
南乐哑然片刻,“……那……那也不行!不能开灯。”
阿嘉无奈道:“小姐,自从你回来,夜夜不点灯,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南乐不说话,但坚持不许她点灯。
阿嘉只好妥协:“那,小姐,阿嘉去为你点一根安神香吧。”
“哦。”
阿嘉走后,她踱步到窗边,轻轻掀起,望向已是一片漆黑的西殿,唯有屋檐上挂着的灯笼射出的红光罩着。
她正欲关窗,却看见西殿房顶上掠过一个黑色的身影,身手极轻盈,仿若一阵清风拂过一般。
屋内的人恐怕是感觉不到的,但却正好让南乐看到了,她心中已经猜到几分那个人是谁,更加不能任由他作为,匆匆披了衣服出门,阿嘉正端了安神香进来,“小姐,这个时候你要去哪儿啊?”
“你放心,去去就回,不用跟任何人禀报。”
说罢,她也仿若一阵风出了门。
却是再也寻不得那黑色的身影,只看见街头有一个青灰色身影,霜发披散,手上拿了一支手杖,正悠悠往那头走去。
南乐心下疑惑,大半夜的,这个人是要去哪儿?
她便悄悄跟了上去,一直到十里无人的荒凉地界,周边蓦然翻出数十个黑衣人,手中利刃统统朝着南乐而去,她一惊,拔剑抵挡,前头她一直尾随的白发人听到动静也停下,眸光几度变幻,最后转身出手相助,手杖灵活敲过每一个人,也是极重,黑衣人不吃亏,喊了声撤便离开了。
南乐望向那人,原来是个与独孤无须年龄相仿的老人,但是比他稳着许多。
“多谢!”南乐嘴上说着,心里却没有半分对他的感激,那几个黑衣人她完全拿得下。只是现在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已经发现她在跟踪他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声音略带沧桑:“姑娘请随我来。”
南乐疑惑地拧了拧眉,脚下并未动。
“你既已跟我到此,何不一究到底。”
看来他一直知道她在跟踪他啊,南乐更好奇了,觉得这个人一定不简单,她慢慢跟了上去,“你知道我是谁?”不然为什么莫名其妙让她跟着。
“知道,摄政王妃。”
南乐一笑,“那你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儿?”
“我并非刻意发现你却不揭穿,而是特地在此处等姑娘的。”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姑娘请相信,一切皆是天注定。我要去一个地方,叫落北山。现在,不是我要带你去,而是你跟着我来。”
“落北山?你大半夜去那里干什么?”
“寻一个人。”
南乐脱口而出:“独孤无须?”毕竟落北山也只有这么一家住户。
那人倒是也不惊讶她知道自己找的是谁,只淡淡“嗯”了声,脚步不停。
“你是他什么人?去找他干什么?”
他竟道:“我是他师兄,去为他收尸。”
南乐停了下来,愣在原地:“你是……长清道人?”
他也停了下来,转头定定看住她,缓缓点头。
南乐皱眉:“你说收尸是什么意思?独孤前辈明明活得好好的,你这个做师兄的却这样咒他?”
他淡然一笑:“就在你跟着我之前,他确实是活得好好的。”
说完,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南乐听完他的话,脑子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一片轰鸣,不好的预感直冲心头,让她开始惴惴不安了。
“事已至此,你也就跟着我来吧。”
南乐脚下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异常,却也已经是不得不跟着他走了。
走到一片林子的尽头,南乐敏锐的目光看到了藏匿在林子里的刀光。
有人埋伏在这里!她眸光一片,正欲拔剑,却被长清道人给压了下去:“别动。”
他一副淡然的模样,似乎是早有所料,南乐继续跟着他往前走,林子里的杀手都在蠢蠢欲动,南乐估测了一下数量,光凭她一个人,定然是打不过,但是这个长清道人看上去确实极厉害的人物,恐怕一个人对付都是绰绰有余。
他行至一棵树前,解下了绑在树上的马疆,交到南乐手中,看了看天,说:“时辰快到了。你去吧,我师弟有一样东西要你转交,你要快些,好在天亮之前到达落北山师弟的住所。”
南乐木然。怎么这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莫名其妙、那么突然呢?
“那你呢?”南乐心中有一大堆疑问,但是这个时候也只能问这最后一个问题了,其他疑问,稍后自会解开。
“断后。”他说。彼时,藏在林子里的刀全都闪现出来,都是朝着南乐一人去的,长清道人把她推上马,手杖重重一敲,马受了惊,载着南乐冲出林子,黑衣人见状,正要追赶,却都被长清道人牵制住,只得看着南乐驾马而去。
马上飞驰的她来不及细想今夜的一切匪夷所思,只是牢牢记住了长清道人的话,快马加鞭往落北山赶去。
她赶到茅屋之时,天已经有了蒙蒙亮的迹象,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与几日前离开之时截然不同,她匆匆下了马,奔向独孤无须的房间。
看见,前几天还笑着送外孙女出嫁的老头,现在却是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床上。
“胡须老头。”南乐喊了一声,伏在他床前,“怎么会这样?”看着他迅速苍老面容,难以置信。
“丫头……你来了啊。”独孤无须费力笑笑,声音也哑了许多,“你别怕,是命数如此……”
南乐脑子里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轰鸣着,愣愣问:“你快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你?”
独孤无须笑笑,“傻丫头,老头我医术那么高明都救不了自己,还指望你么?我独孤家,生来就带有一种不解之毒,我用半辈子研制解药,也只压制了毒性,才得意活到现在,不过,我又用了大半辈子,就在昨日,终于把真正的解药研制出来了……”他颤抖的手心里握着一包药,“恐怕我是用不上了,你把这个带给无香。实际上,它还少了一味药,你希望你能帮我取。”
“什么?”
“我的心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