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乐眼里掠过悲伤，虽然只和独孤无须认识了十几天，却蒙得他指点相救，如今，竟要眼睁睁看他死去。
独孤无须从枕头下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南乐，“取出我的心头血，配着这药让无香丫头一同服下，可记住了，万万不能让无香丫头知道这是我的心头血，若她知道，定然宁死也不吃药了。”
“非要你的心头血？别人的行不行？”
“自然得是我的，只有我独孤家的血才能解我独孤家的毒。”
南乐忍着心头升出的悲痛，接过了独孤无须手中的匕首，对准了他的胸膛，却停留在半空中迟迟下不去手。
独孤无须正欲开口，南乐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要安慰她别心软，尽管动手，便抹了把眼泪，说：“没事儿，胡须老头，我不怕……”
却不想他一脸骂骂咧咧的样子：“你这个丫头，这么着急让我死，我还能再活一会儿……“
“啊？哦。”
“咳咳咳……”他一直虚弱无比的样子，但骂起人来确实是有了几分精神。
“好歹你是我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了，就好好听我说说话吧。”
南乐放了放刀子，沉重地点了点头。
独孤无须轻轻闭上眼睛，回忆起他年轻时的腥风血雨，南乐在一旁静静听着，听他从他小时候一直讲到老，再讲他的女儿，他的外孙女。
讲到最后的时候，他说：“我那无香丫头啊，从小便没有父亲，我女儿也因为那个病早早去了，无香丫头就一直跟着我。前两年，我便觉得自己恐怕是不行了，还好，有小易和你愿意照顾无香，现在她也嫁人了，我也研制出了解药，便也放心那丫头了……咳咳……”独孤无须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弱无力，用最后一口气做最后的交代，“无香还小，以后要是做错了什么事，还希望你们能看在我这个老头子的份上担待她些……”
南乐点头，“会的。”
独孤无须笑了笑，“动……动手吧，再不动手，怕是来不及了……咳咳……”
此时此刻，太阳已东升，阳光暖烘烘地洒下来，确实怎么也暖不了人心。
几滴心头血渗进药包里，独孤无须已经没有了气息。
南乐收好了药包，冲独孤无须鞠了一躬，还未来得及把带血的匕首收起来，阳光正好的外头传来一声喜鹊一般的欢喜声：“外公！我们回来看您了！”
南乐手一顿，还未回过神，独孤无香便已经奔了进来，一脸的喜悦在看见这血淋淋的一幕后霎时大变。
独孤无香望着一动不动，心头还有未干的血迹的独孤无须，整个人都傻掉了一般：“外……外公……”
易辞慢了独孤无香两步进来，踏进门槛之时便看见独孤无香伏在独孤无须床前哽咽起来，南乐手里的匕首还在滴血。
她看着面无表情的易辞，几乎是下意识脱口：“不是我。”说的那么无力，那么绝望，她不想让他误会，但是在辩解完以后，她就后悔了。为什么不让他觉得就是她杀了独孤无须呢？这样，岂不是更好？
易辞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独孤无香身边，看着她哭得昏天黑地以后踉踉跄跄地站起，他及时扶住她。
南乐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她忍着痛，兀自镇定着。
独孤无香崩溃地指住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为什么！我外公救了你，你为什么要杀他！我恨你！”
现在她已经不能告诉她事实，她也不想告诉。
独孤无香像是疯了一样要去打南乐，易辞一个掌刀把她打晕在怀里，稳住了她，而后和南乐四目相接，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解释。
阳光射进来，屋里的气氛似是冷到了极致。
南乐没有再解释，反而冷了冷脸色，“就是我杀的，又如何。”
这样，他会恨她的吧……那多好。
片刻后，他开口说：“你说实话，她不信。你骗我，我也不信。”
南乐怔住，看来这辈子，当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南乐呆滞双眸映着易辞抱着独孤无香出门的背影，心一下子就空了。
——
“殿下，独孤夫人醒了。”侍卫阿衡来报道。
案前看书的易辞仍是面无波澜，听阿衡继续说：“夫人哭着喊殿下的名字呢。”
他放下书，缓缓站起，走前又问了阿衡一句：“王妃可在府中？”
阿衡摇摇头，“王妃刚回来，就去江神医府上了，至今未归。”
易辞垂了垂眸，起步离开。
他走了没多久，南乐便寻了上来，守在书房的侍卫很抱歉地告诉她殿下刚刚去了独孤夫人的当中。
独孤无香缩在易辞怀里，泪水不停往外淌：“小易哥哥，你说，外公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易辞没有回答，只握了握她的手，独孤无香突然崩溃大哭：“我再也没有外公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也离开我了……”
“你还有我呢。”
独孤无香抬头看他，泪眼朦胧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急切：“那小易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是小易哥哥唯一的亲人么？小易哥哥会像外公一样，永远对无香一个人好吗？”
他沉默了片刻，说：“无香，独孤前辈是因为一种毒才西去的，南乐只是不让他去的太痛苦。”
独孤无香哽咽着往他怀里钻了钻，“哦……哦……”
外公的死与南乐有无关系已经不太重要，独孤无香已经是恨定她了，因为她发现，她是那么贪恋易辞对她的温柔，她希望他是她的，尤其失去了独孤无须以后，她更希望……他只是她的！
阿衡忽然传话道：“殿下，王妃说想要见你，正在外候着。”
独孤无香哭着抱紧他几分，像是因为太冷，而想竭力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小易哥哥……你陪着无香好不好……”
易辞口气冰冷，对阿衡说：“让她回去吧，本王没空见她。若她愿意等在外面，便让她等着好了。”
“是。”
阿衡到殿外，“王妃娘娘，殿下正忙，还请娘娘先回吧。”
南乐微笑掩了失落：“无妨，我等一等便是。”
说完，她在阿嘉的搀扶下步履缓慢温雅地踱到树下乘凉，耐心等着，背影落寞单薄，不自觉会让人生出心疼。
阿衡刚跟了摄政王没有多久，对这个摄政王妃更是没有见过几面，耳朵里却已经灌满了关于她的传言。传言她从前是一个蛮横无理的大小姐，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后来又传言她是祸乱朝政的皇后，勾引陷害摄政王的狐狸精，再有传言她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南弑教教主，手上沾满了鲜血。
如今，他看到的却是一个不得宠，满心悲凉又无可奈何的可怜女人。
独孤无香靠在易辞怀里又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手还紧紧抱着他的腰。
易辞漫不经心地叫了她两声，确定她睡着以后轻轻扒开她的手臂，将她安置在榻上，起身出去。
在门外张望一圈，没有看见南乐的身影，正有些失望要问阿衡她几时走的，阿衡先一步指给他说：“殿下，王妃在那边等你。”
易辞这才看见树荫中的人，竟已经靠着树睡着了。
这个时候天气正热，即使是在荫凉的树下，额头上还是难免沁出了一层汗珠，阿嘉便不断拿手帕擦拭着，她却好像做了什么噩梦，脸上的汗越来越多。
阿嘉届时才发现了易辞，忙行行礼，准备叫醒南乐，却见他摆摆手，遣她和阿衡退下。
易辞在她身前半蹲下，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身上斑驳的光影，拂袖为她擦拭脸上的汗珠。
噩梦似乎随着身影的笼罩被驱散，南乐稍安心了些，皱眉展开，呼吸也均匀了。
易辞离她很近，感受着她此刻的恬静与安心。这些天来，他很少离她这么近，很少能安安静静地看她一会儿，很少能看见没有表情作伪装的她。
忽然，南乐的睫毛颤动，易辞忙慌地站起身，退远了几步，褪去了脸上的微微的笑意。
南乐看见他的背影，下意识叫他：“易……殿下。”
几道斑驳的光影又打在身上、地面上，她撑着地面站起来，刚好扶在阳光处，却没有以为的那般烫手。
“何事。”冷冷的两个字从他薄凉的口中吐出。
南乐也没有多废话，拿出一颗药丸，“无香和胡须前辈有一样的毒，这个是解药，胡须前辈刚研制出的，让我转交。”
易辞瞥都没有瞥她的脸一眼，只接过了药丸，又听她道：“这是我让江奇书熬制药丸的，加了几味药，闻起来就是补品，别告诉她事实，里面有胡须前辈的心头血。”
他凝望药丸片刻，“知道了。”
说完，便徐步离开了，始终未与她相视。
阿嘉见人走远，便出来站在有些怅然的南身边，安慰她说：“小姐，其实殿下心里还是有你的，方才他一直在给小姐遮阳光擦汗呢，还笑了。”
南乐听完，更怅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