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虽然打通得跟公寓的布置差不多，可顾唯还是走得有点磕磕绊绊，也不知道脑子里面在想什么，一脸紧张又期待的样子，相比之下，林心知就显得心事重重的。
新的床做成了榻榻米，很大，可以翻跟头玩。（林心知：这什么玩法？顾唯：咳咳，喵喵喵？）不过垫底铺得够厚，林心知拉着顾唯走到床边，一个没扶稳，两个人都重重地倒在床上。随机呵呵笑了起来，像是两个单纯的孩子。
林心知笑够了，深吸口气，试探着，伸出手，拉开顾唯的胳膊，钻进他的怀里，再蹭啊蹭啊蹭，直到蹭出一个舒服的角度和位置。
顾唯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心想娘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家官人只是眼瞎，不是不举啊！就在顾唯还想着怎么躲开什么尴尬部位时，林心知一句话，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我有十年没能这样拥抱一个人了。”
十年……
“他们都说我像个刺猬一样。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我只有胸膛这一点点的柔软跟温暖，每次我把它亮给别人，都会被人捅刀子。”
“顾唯，刺猬的刺虽然有点不讨喜，可你知道没了刺的刺猬像什么？”
“像什么？”
“像只丑不拉几的老鼠！”
你看那个柴火妞儿，整天土不拉几的。
那么丑，跟着老鼠似的。
顾唯眼瞎吧？
切，以为飞上枝头就能变凤凰了？她连个麻雀都算不上，人家麻雀起码还有双翅膀呢。
她不就是只老鼠嘛，那么贼眉鼠眼的。
顾唯的脑海里回响出几个让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忍不住抱紧了林心知，跟着她一起发抖。
什么啊，你叫我们来玩的就是这种货色？你他妈眼瞎啊这叫美女？
这皮包骨头的，什么手感！
你看她那丑样儿！真是脱光了扔街上狗都不要。
“别说了，阿知。”顾唯后悔问出口了。
林心知的应激性创作后遗症，十年前，他就见过。她因为他被一群社会闲散人员围殴。他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他被他妈妈从学校里揪到医院，看到病床上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林心知。那时的林心知整整昏睡了两天，醒来后就跟疯魔了一样，任谁都不能靠近。最后还是顾唯慢慢慢慢让她放下心防，才使得林心知五天以来喝到第一口水。
用方清平的话来形容，顾唯那种你不睡我也不睡你不吃我也不吃的傻办法，就像是熬鹰一样，生生把林心知的心给熬活了。
可是没人知道，也是那一次，顾唯熬光了自己的一颗心，后来差点赔上一条命。
换来的结果是什么呢？她把他一个人扔下了，她不要他了，她让人给他带来那么残忍的一封信，她说他们顾家害得她家破人亡，她说她根本就是故意接近他，让他爱上自己，然后报复顾家……
不，这些肯定不是真的，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他不信，方清平也不信。
是啊，真正了解她的人都不可能相信，可是，真正了解她的人有多少呢？
好在，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她回来就够了！
“够了，阿知，别说了，我再也不问了。”
林心知缩在他怀里，苦笑一声。“要说的，顾唯。刺猬也好，老鼠也罢，它们一样有活下去的权利和尊严。以前的我，的确长得不好看，身材干扁，个性也不讨喜，胆小懦弱，可是当太多的不幸发生后，只要我没死，只要我还想活下去，就只能一次一次挣扎，强大。这也挺好的。”
“我拼命学习，努力挣钱，自律节制，学散打，练拳击，进西点进修，徒步冒险……这些都因为，我想变强，变更好，至少，强到没人再敢随便对我动手，至少，好到没人再敢轻蔑地叫我老鼠。”
“如果第一次经历让我被黑暗的人性吓到的话，那么第二次，就是提醒我，我还不够强！”
顾唯很敏感地捕捉到“第二次”三个字。
“第二次？”
“嗯。”林心知深吸口气，“第一次时我还小，被人救了，那个人，他不仅救了我的命，也救活了我的心。”林心知顿了顿，见顾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接着说，“后来，我们相爱，再后来，我们因为一些意外而分开，再再后来，我被人接走，送去美国。”
“你在美国……过得好吗？”
“不好！”林心知笑笑，“我爱的那个人，他们都说是我害死了他，他们告诉我他爱的根本不是我，我只是一个挡箭牌，他们告诉我我的情感是多么可笑，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当时……”林心知忽然狠狠地咬住了舌头，她深吸几口气，接着说，“后来，我到了美国，刚开始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他，担心他，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直到有一天，我从打工的餐馆坐地铁回住处的路上，被三个瘾君子拦住……”林心知把脸深埋进顾唯的怀里，闷闷地说，“他们，抢了我的包，抢了我的大衣，还不肯放过我，扒了我的衣服……我的孩子，我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孩子……孩子？！
孩子……
孩……
“你说，孩子……？”
林心知没了声音。
“阿知？”顾唯的轻声轻气地问，整个声线都抖成了一团，变得模糊不清。
“阿知？”他松开双臂，伸手去摸怀里的人，竟然在她嘴角处摸到一团黏稠，“阿知！”顾唯慌了，她是什么时候吐的血？等等，人怎么会吐血？有点常识啊，她应该是咬破了什么吧？刚刚还好好说着话，怎么说晕就晕了……“阿知，阿知……阿知你别吓我……阿知……知知，你别吓小唯……”
长这么大，这是顾唯第三次慌得痛恨无能，喊天不应。
第一次，是他看到病床上遍体鳞伤的林心知。
第二次，是他得知林心知扔下他一个人消失。
第三闪，是现在，林心知告诉他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她就这么昏死在他的怀里。
那个孩子是谁的？
如果，不是他的，他不能原谅自己！
如果，是他的，他更不能原谅自己！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阿知。”顾唯呢喃着，再次抱紧了她，哽咽着，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背，成串的眼泪就这样滚落进林心知的发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