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前路漫漫
秦九文2019-05-13 16:085,408

  刚下过雨的水面上,几只燕子飞快地掠过,倒映的剪影下,粉红色的菡萏轻轻摇曳。

  天地鉴宝阁里,来来往往忙碌的学工们都穿着白色的学服,在装满竹简的架子上,三三两两地翻找着什么。

  有人搭了梯子,在架子上最上面一层翻找。陈年的竹简上都落了灰尘,边角上泛着被腐蚀后的暗黄印记。

  邱公公站在旁边,瞧着他们翻上翻下地寻找着那些陈旧的史料。

  旁边一个学工从架子下拖出一箱扣着锁的木盒,上面的锁极其玲珑,雕着浮纹,很是讲究。

  那学工三两下用袖子,飞快地将那盒子搽干净,毕恭毕敬地抱过来,对着邱公公点头道:“邱公公,您看看——这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邱公公使了个眼神,旁里的小宦官当即接过来,递在他的面前。

  邱公公看了一眼,瞧见上面那木盒子上雕琢的奇异白玉花纹络,有些狐疑地伸手将那木盒子的锁扣住,用力一拧,那早已生了锈的锁便啪嗒一声被拧开,暗红色的铁锈宛若粉末一般落在小宦官的手上。

  木盒子里是一卷残画。

  邱公公伸手将这残画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

  这残卷上画了一幅玉镯图,上面笔画纤细,勾勒出玉镯之中的云雾流转图,还有里面内嵌的白玉兰花图样。

  这画似乎已经尘封已久,手指一挨上去,边角便破损了。

  这画卷右下方,还有一个红泥印章,邱公公微微眯了眼眸,情不自禁地低声念道:“苏氏玉师——苏洛玉,为秦商张氏晨思所作……”

  后面的字眼似乎被水雾晕开,化作一团墨似的漆黑,却是再看不清楚了。

  邱公公有些惊讶,苏洛玉,那不是宫廷旧闻里曾被楚国皇帝临幸过却又逐出宫中的女玉师么?

  他放下这卷残画,当即又伸手掀开另一个盒子,将那画卷抽出来,展开来看。

  这一副图画更是残破。

  上面画着一个宛若天成的玉佩,里面的云雾流转与白玉兰花构图与上一幅的玉镯如出一辙,一镯一佩,若是将玉佩镶嵌入手镯其中,便是天衣无缝。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苏氏洛玉,与秦商张氏晨思齐心协力,其间花费数月,耗尽陨玉。将此天外所降陨石孤品,造出一镯一佩,因其中白云流转,故取名流云双环。此环是为世间孤品,镯佩是为一对。两环相离,天涯相思,两环相合,日月齐辉。”

  邱公公越发惊疑不定。

  他将这两卷残卷收起来,递了个眼神给旁边的人,说道:“去查查,二十年前,有没有一个叫张晨思的秦国商贾,来过楚国皇宫。”

  旁人里当即应下,恭谨地退了下去。

  剩余的人刚刚都停下手听着这边的动静,那旁里的学监转头吩咐下去,其余人则是又动作起来。

  秦臻坐在客堂里,静静地看着面前一笼香炉。

  香炉里,白烟缭缭,她坐在桌前,盯着那一缕白烟,心早已飞出了十万八千里外。

  已经两天了,苏流云都没有从相府里离开。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禀报,说相府戒备森严,他们在外徘徊许久,还是没有探出一点口风。

  这两天里,秦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硬生生地受着煎熬。

  且不说苏流云那边情况未定,就是将军府里,齐林二庄,沂南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完全变了。

  他们想问,但是却不敢问。

  秦臻知道,这都是因为苏流云往日的威压压着,且不说自己与那个“平淑公主”是为同盟,就凭柳相府那边还没有任何动静,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皇族那边忙着给老皇帝办丧葬之礼,而秦臻这边一面担心着苏流云,一面又要面对齐林二庄他们的诡异眼神,整个人都寝食难安。

  那一日的对话里,他们已将最坏的情况给设想出来了。

  倘若柳相拒绝同盟,倘若苏流云回不来……

  秦臻摇了摇头,拒绝继续想下去。

  这个问题,实在是无解。

  门外沂南和二庄一同迈进了房门。

  瞧见秦臻坐在客堂里,两人都齐齐一愣。

  不过两日而已,秦臻的下巴上已经长出了淡青色的胡茬,看上去分外消沉落魄。

  瞧见他们进来,秦臻先是抬头,面带期待:“相府那边有消息了吗?”

  沂南摇头。

  秦臻脸上的期待冷了下去。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声音低哑:“那你们过来做什么?”

  是来问她,她到底是苏流云还是秦臻的这个问题的嘛?

  沂南和二庄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略带迟疑地说道:“将军……无忧郡主来了。”

  秦臻听到这句话,顿时只觉得头疼无比。她摆摆手,说道:“我现在没那个功夫招待她,就说我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让她自己走吧。”

  沂南还没说话,背后便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娇叱:“流云哥哥,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无忧吗?”

  秦臻叹了口气,越过沂南的肩头,背后无忧一身红色劲装,提着马鞭一脚踏进了房门。

  她的脸仿佛是在太阳下绽开的月季,带着天真和勇敢的朝气,一脸笑意吟吟。

  沂南和二庄退到旁边,朝她行礼道:“郡主安康。”

  无忧径直走到秦臻面前,瞧见她失魂落魄,下巴上还生了些胡茬,不由得大惊失色,继而有些担忧和好奇地问道:“流云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她半蹲下来,平视着秦臻的眼睛,伸出一只手在他的面前拂来拂去:“不过数日不见,流云哥哥,你么变得这幅样子了,竟至于这般落魄了?”

  秦臻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视线上挪开,继而低声说道:“没什么,只是不太舒服罢了。”

  无忧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秦臻瞧见她的关怀神色,心中不知是忧愁还是感动,低声说道:“无忧,你为什么会心仪于苏流云?”

  无忧听见她这话,当即一愣,旋即神色有些奇怪,歪了歪脑袋,低声说道:“流云哥哥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名字说出来,这样说得好像你不是这个人似得。”

  旁边沂南和二庄神色微妙,他们盯着秦臻的脸,似乎是确认了心中的想法,互相对视了一眼。

  秦臻叹了口气,无忧还在看着她。

  她心里慢慢地打定主意,若是这样坐以待毙下去,指不定柳相府那里到底会传出什么好消息坏消息。与其坐在这里干等,还不如直接去见柳相。

  一切都敞开了说清楚。

  她下定决心,抬起头来,对无忧说道:“无忧,我有些话要与你讲,你认真听着。”

  无忧被她的郑重神色给惊着了,忙不迭地认真点头道:“流云哥哥,你说。”

  旁边二庄和沂南都还杵着。

  秦臻咳嗽了一声,说道:“你们俩先下去。记着,柳相府那边有任何动静,都给我来回禀一声。”

  两人当即应是,退了下去。

  整个客堂里就只剩下了秦臻和无忧郡主。

  房间里布置清雅,秦臻坐在紫檀木椅中,看着无忧的脸,心里也在犹豫,不知道无忧郡主到底有多喜欢苏流云。

  倘若她真是将苏流云放在心尖上,爱得死去活来,那她现在要是将这件事告诉无忧郡主,她岂不是当即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可是无忧郡主也不像是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啊……

  秦臻犹豫片刻,在无忧问询的眼光里,终于还是开口道:“无忧,你知道最近进宫和亲的那个平淑公主么?”

  无忧点点头,虽然有些不解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平淑公主?我听说过,好像是个绝色的美人……不过她似乎是将成为一位太妃,皇舅不会留着她的。”

  这种事情,连无忧郡主都知道了。

  她嫁来这里就是来送葬的。

  秦臻抬起头,郑重地说道:“无忧,倘若我说我已有心仪的女子,你会如何?”

  无忧郡主愣了一下。

  她的脸上显然出现了一抹不可置信,继而狐疑地看着秦臻,音调压低了些,低声说道:“流云哥哥这些日子忧愁的事情,便是担心不知道该怎样同无忧说这些话的吗?”

  秦臻瞧见她的神色,恍若一只受了伤的小鸟,不再活泼地展开翅膀,只是窝在巢穴里仰望头顶蓝天。她不可遏制地心软了。

  可是一想到苏流云尚在柳相府中,她当即狠下心肠,低声说道:“是。”

  无忧郡主沉默了好半响,才低声说道:“无忧跟流云哥哥结识多年,从未见过你对哪家女子上心,现如今为何会对一个即将成为太妃的和亲公主动了心?”

  刚刚秦臻问她有没有听说过平淑公主,再加上这样一问,再傻的人也该听出来,他说的心仪的女子,就该是平淑公主。

  秦臻也想不到该怎样回答,当即只得挑了一个最无懈可击的回答:“我对他一见钟情。”

  无忧郡主望着她,眼眶渐渐红了。

  她低声说道:“流云哥哥为何突然要和我说这些话?若是心中有人,数日前为何又要和无忧做些亲近的举动,让无忧误会?”

  秦臻瞧见她绯红的眼眶,心里尽是自责。可惜话已经说出口,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她低声含糊地说道:“无忧,情爱里没有先来后到,也没有原因。我一直将你当做亲妹妹,无忧……你知道,我不能骗你。”

  无忧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情爱里没有先来后到……流云哥哥,你总是知道,无忧的弱点。你这样一说,我还能怎么责怪你呢?”

  她抬起手,飞快地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望着秦臻,慢慢地说道:“无忧明白了。只要流云哥哥觉得快活,那便是了。无忧也不在意,除了流云哥哥,这世上的好男儿总归是没有死绝的。”

  秦臻分不清她是在赌气还是真的能放下了,无忧郡主却是展颜一笑,眼眶虽然还在泛红,但是眼里坚定而勇敢,认真地说道:“既然流云哥哥心中已有归属,那无忧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此等风花雪月之事,再不提了。”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往外走。

  秦臻见她要走,连忙出声:“无忧,我还有一事相求。”

  无忧转过头来。

  秦臻这把彻底豁出去了,干脆连脸都不要了,心里也没底,望着无忧的脸,认真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件事情。”

  现如今她是进不去柳相府了,但是无忧郡主肯定能进去。柳相那老贼,软硬不吃,但似乎对无忧郡主还颇有好感。

  无忧郡主望着他,很是惊讶,脸上很是迟疑,问道:“去柳相府做什么?”

  继而,她摇头,说道:“柳相和我父亲政见不合,柳相以往在位时,和我父亲争锋对麦芒。柳相府的大门,定然是不会对我敞开的。”

  秦臻瞧见她并没有不情愿,当即趁热打铁,沉声道:“我与你同去,你放心,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

  无忧郡主低头思索了片刻,继而嗯了一声,重新抬起头来时,像是打定了主意,开口问道:“那流云哥哥,你可以同我说一说,你到底想要去相府做什么么?”

  秦臻情不自禁地用手扶额,沉沉道:“平淑公主在柳相府里两天了,相府里都没有消息放出来。”

  两天,够杀人灭迹,甚至在分尸的空隙里还能下盘棋。

  她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无忧郡主有些惊愕,她反问道:“平淑公主为何会在柳相府里?她不是和亲公主么,与柳相府又有什么关系?”

  秦臻摇头:“是因为我的干系。”

  接下来的话语,她还没说,无忧郡主便是眉头一皱,当即低声说道:“流云哥哥是想要篡位吗?所以派了平淑公主去说动柳相?”

  秦臻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这个无忧郡主也太心思通透了吧?

  她就这么随口一说,这无忧当即就把来龙去脉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抛开身份互换这件事,她说的基本上都中了啊!

  秦臻真是一个头比两个大。

  眼见着无忧猜中了,此刻她既不能反驳,也不能认同。毕竟篡位这种话,不管在哪里,说出去都是要掉脑袋的啊!

  谁知道无忧能猜出来,她要是认了,那无忧回去稍不注意说漏嘴,那她可不就死定了?

  无忧瞧见她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既不开口否认,也不承认,当即心里已经有了三分肯定,只是低声说道:“我愿意与你同去柳相府。”

  秦臻一喜。

  无忧又说道:“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秦臻点头道:“你说。”

  无忧郡主脸上浮现一抹黯然,很是遗憾地说道:“流云哥哥,你的身世,在宫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我和父亲都知道,你不是吃了亏就能忍下来的人,你的野心,我们都知道。在皇舅还没有登基的时候,父亲就提醒过,让你尽快抽身离开。那时候,你和皇舅感情很好,父亲的话,你不过是当做一时提醒,却不曾过于放在心上。”

  是的,那个时候的苏流云,还天真地以为,楚意辞和自己会因为这么多年风雨同舟之情,而不会生出斩草除根之心。

  直至他死过一次。

  亲口饮下那杯毒酒,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世界化作一片黑暗。

  他的弟兄们,因为楚意辞的暗令,都葬身于平丘之战。

  他们本可以不死,他们本可以回到家乡,与等候依旧的妻儿父母团聚。

  都是因为他相信了楚意辞,都是因为他不曾怀疑过,那一道道金令,就是为了将他与他的羽翼一同斩下。

  他饮下那杯毒酒,他的部下们,回归家乡的,只有一捧染了血的衣冠。

  秦臻听到她这样说,心里也不免黯然。

  若是设身处地想想,她也能是能明白,苏流云的复仇之心该有多么炙热。

  无忧郡主见她神色黯然,放缓了语调,继续说道:“流云哥哥,我要你答应我,倘若最后坐上这个帝位的人是你,你要放皇舅一条生路。”

  听见这个要求,秦臻有些懵。如今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她怎么会提前提出这个要求来?

  无忧却是继续说道:“在皇舅登基之前,无忧也给皇舅说过这些话。那时皇舅跟我说过,要答应无忧三件事情,无忧说,要皇舅答应我,倘若有一天要对流云哥哥下手,希望能放流云哥哥一条生路。”

  “可惜皇舅食言了。”

  秦臻嗯了一声。

  无忧叹息似得低声道:“皇舅对无忧很好,流云哥哥也是无忧心里最重要的人之一。无忧拦不住你们俩之间的争斗,却只是希望你们能给对方各自放一条生路。哪怕是贬黜流放,至少留的性命。”

  秦臻郑重地点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

  无忧这才放下心来,轻声说道:“我相信你,流云哥哥。”

  说罢,她问道:“若是要去柳相府,现在便是最好。待过了午时,此番来去,父亲尚还在府中等待我用膳。”

  秦臻当即站起身,说道:“好,那我们现在就走。”

继续阅读:第三十六章:小桥流水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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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敌国当将军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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