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见到牧易礼的衙差此时才反应过来,顾不上腿上的虚软,大步的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道。
请方姑娘?有些人有些不明所以,皇帝来了,请方姑娘有什么用?好吧,虽说方姑娘也算是有几分姿色。但皇帝后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哎呀,你不知道,皇上是认识方姑娘的!快去请方姑娘来!”衙差见众人不理他,他赶紧着急的再次开口。别的不说,这见过皇帝,甚至抓过皇帝的事,要不是乱说会掉脑袋,绝对会够他吹嘘一辈子的。
上次他抓皇帝的时候,这方姑娘就在跟前,看那模样,这两人交情还不浅。
虽说这次皇帝过来,看神情上还算是比较平和的,但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发难,有个熟人在场,有什么事情也好求情。
上一次牧易礼发怒的事很多人还是记忆犹新的,因此也不敢怠慢,快步小跑的就去请方知许。
彼时方知许正在停尸房中验尸,这是最近京城中才刚发生的一个案子,死者死了才半天。她也是一大早才被请到了这里的。
她正仔仔细细的检查着死者的伤口,以确定凶器,可才有个眉目的时候,就见一个衙差急冲冲的进来,看见方知许,眼睛就是一亮。
“方姑娘,方姑娘!”
这人的眼睛太亮,语气太过于急切,那模样倒像是见到了自己的亲娘一样。方知许微微一愣,随后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方姑娘,皇,皇帝来了,你快来看看。”那人说话有些词不达意,方知许闻言不由的一笑,觉着有些莫名其妙。
“皇帝来了,关我什么事。我一个小老百姓的,跟皇帝也没有什么瓜葛,我还有案子在身,你自己去看吧,别耽误我验尸。”方知许声音清冷,明显没有把这人说的话放在心上。
验尸,验尸就知道验尸!好好一个姑娘,天天和尸体混在一起也不怕嫁不出去!那衙差抬头看了眼换身光裸的男尸,看着方知许的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但面上还是讨好的张口,“方姑娘说的哪里的话,小张可是说了,你和皇上是认识的,还是熟人呢。”
方知许此刻已经低下头去,专注的看向伤口,语气依旧淡淡的,“我并不认识皇上,再说了,人命关天,京兆尹请我来也不是为了让我看皇帝的。我还要忙,你先去吧。”
这拒绝的话已经十分明显了,这人被气得一咬牙,跺跺脚就打算说什么狠话。但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一声轻笑声从门外响起。
“许久不见,知许还是这个拧脾气。”说着话,停尸房的房门就被人推开,紧接着三个人走了进来,说话的人自然是牧易礼。
她轻轻的笑着,看样子并没有方知许的话有什么生气或者不满的。那衙差也是没有想到皇帝会真的屈尊降贵来到这个地方,腿一软,又是砰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声音颤抖的,“皇,皇……”
“皇什么皇,还不滚出去!”章如海见牧易礼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这个衙差身上,再联想到刚才衙差说的话,和皇帝的态度,立时声音冷了两分。
“是,是!”这衙差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短时间内见到牧易礼两次,此刻不用章如海多说,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就爬了出去。
这人出去了,停尸房里登时就安静了下来。方知许乍一见到牧易礼,也是微微一怔,随后赶忙站起身来,“李大哥,你怎么来了?”
这声音绝对是惊喜的,事实上她也是个聪明人,霍炎能对她高看一眼,并且聘请她成为京兆衙门的专用仵作,想来也是沾了牧易礼的光的。
“路过,过来看看。”牧易礼上前两步,走到方知许身旁。章如海见了正要说话,就见甘棠轻轻的拽了拽他的衣袖,随后冲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章如海先是一愣,随后又赶紧反应过来,看皇帝与这低贱的仵作之间交谈,想来也是十分熟识的。他还是别说话了,免得惹得皇帝不快。
“怎么又有了新的案子?”牧易礼说着话就低下头去看尸体,从上到下的看了一眼后又看向方知许,“可有什么收获了?”
方知许见牧易礼见到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隔阂,几乎是一张口就提起案子来,她心里也是一松,说起自己的专业来,她也是放松了不少:“从尸斑上来看,死者死于昨日戌时到亥时之间,全身上下有多处击打伤,但并不致命。唯一致命的伤口是胸前这处伤口。这伤口十分细小,伤口深有五寸,应该是插入心脏,一击致命。”
提起自己擅长的东西,方知许侃侃而谈,整个人又专业又自信。牧易礼轻轻勾唇听着,见方知许住了嘴,她又轻声询问,“还有吗?”
“此人身上酒气甚大,应该是喝了酒。并与人起了冲突。”方知许听牧易礼询问,先是一愣,然后又赶忙张口道。
“酒气大就一定是喝了酒吗?是什么时间喝了酒呢?喝了多少呢?在挨打或者死亡的时候,他是清醒的吗?”方知许话落,牧易礼张口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方知许微微一愣,牧易礼轻声一笑,伸手在尸体肚腹处轻轻一比,“若想要知道这些,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上次我给你的东西,还在吗?”
“在的,随身带着。”方知许听到牧易礼如此说,她眼神就是一亮,几乎是很快的从自己的袖囊中掏出了那一副刀具来。
牧易礼见了轻轻点头,抬头顺着门看了眼外面的日头,见时辰尚早,就转头看向甘棠,“去给我取一套普通衣裳来。”
“是。”甘棠赶忙应下,转身就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方知许才似乎注意到了甘棠以及章如海,尤其是章如海,她的目光在章如海身上顿了顿,又落在了牧易礼身上,“李,李大哥……”
“嗯?”此刻,牧易礼已经低下头去,伸出手去按了按死者的肚腹,听到方知许的声音,她轻轻的反问了一声。
“没,没什么。”方知许此刻心里很乱,她是仵作出身,虽然不及牧易礼专业,但到底也还不是不学无术的。甘棠先不说,哪家大户人家的少爷身边没有几个姿容气度出众的侍女?就是章如海……
他的模样,实在是太容易辨认了。一举一动,都能让人看出来他是宫里出来的人。
方知许是个聪明人,看着章如海,想到刚才衙差说的话,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心咚咚的跳着,看着眼前低着头认真的牧易礼,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少爷,衣服拿来了。”甘棠的动作很快,几乎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返了回来,牧易礼闻言直起身子,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衣裳,换上。
再次走到尸体的旁边,伸手接过甘棠手中的刀,比了一比。
“皇,李大哥,这里有个围裙,你先穿着。”自从有了上次与牧易礼解剖的经验之后,方知许随身都会准备一个围裙,以免遇到突发情况,可以用的到的。
哪想着,牧易礼听到方知许这么说,却是轻笑一声,后退了两步,“围裙我倒是用不上,你穿上吧。这一次由你来。”
说着,她伸手就将手里的刀子递给方知许。方知许一愣,有些疑惑的看着牧易礼。
“上一次,你已经见了我如何做的了,你可以试试。”牧易礼轻声一笑,“今日天气还算早,我也没有别的事,正好看一看。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告诉告诉你。”
方知许听着这话眼神顿时一亮,心知这是牧易礼有意提点自己,于是求知心切,她也顾不得退让,伸手接过牧易礼手中的小刀上前一步,学着刚才牧易礼的模样在尸体肚腹处轻轻的按压了几下,最后在中间皮肉的地方慢慢下刀,划开一个小口。
因为人已经死了,所以皮肤上也没有什么韧性,几乎是很容易的肚皮就被划了开。方知许见状伸手轻轻的将死者的肚皮两边用夹子轻轻的夹了起来,死者的脏器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呕!”一时间有些腐败的血腥味充斥了整个停尸房,让原来就不好闻的气息更加恶心了几分。这一次章如海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干呕出声。就是甘棠见到这场景,也是俏脸煞白,看那模样,情况也并不是太好。
牧易礼见状轻声一笑,“你们先出去吧。”
“皇……呕!”听见这话,章如海下意识的就摇头拒绝,可话才到了嘴边,就又是一声干呕声响起,牧易礼也是有些无奈,“出去吧!”
这话带着些许命令的口吻在里面,甘棠二人也确实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于是赶紧应了一声大步的出了停尸房。
站在门口,周遭清新的空气传来,两人的脸色才好看了几分。
停尸房内,牧易礼的声音还在继续:“要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喝的酒,喝了多酒,就找到他的胃,将其剖开。”
听到这话,章如海的身子微微一抖,转头,悄悄的往停尸房里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看到,还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
他低头又是一阵干呕。
此刻停尸房内,胃已经被剖开,整个房间的气味更重了几分。牧易礼就好像是没有闻到一样,低下头去仔仔细细的看了,随后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个人并没有喝酒。”
这话一出,方知许也是一愣。
“李大哥,这死者的胃里的东西都已经被消化的差不多了,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喝酒?”方知许并没有真实的解剖过人,也并不知道食物进了胃里会转化成什么,是以会有这么一问。
牧易礼闻言轻轻勾唇,“这人若是喝过酒,即便是已经开始消化,胃里也有残渣。而如今这胃中有食物残渣,却没有喝过酒的痕迹。”
方知许闻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牧易礼轻声一笑,“现在缝合吧。”
接下来的缝合的事就简单的多了。两人将尸体重新缝合完毕,才换下衣裳出了停尸房。牧易礼走在方知许前面的一小步,“这人身上的酒应该是后来才被泼上来的,用意就是给人他喝醉了酒与人打架被人刺死的假象。”
方知许闻言脚步一顿,“那依照李大哥的说法,这人也许是死了以后,才被人打成这样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刚才我没有细看。你一会儿可以看看他身上的伤痕,如果伤痕只是在表面并没有到达肌理,那就是你说的那样。”
牧易礼看着方知许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看着她就好像是看见了自己同期的师弟师妹们一样。
方知许听到这个回答,眼里立即就染上了跃跃欲试的光芒。若不是此刻有牧易礼在场,她怕是已经返回去,看个明白了。
一行人走出京兆衙门,方知许站在门前,看着牧易礼上了马车。车已经走了,她还是没有忍住,向前两步,“李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