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赵彦琮声音微微凝滞，说的很是艰难，“宇文谦，是因为你和，的交易而死？”
赵彦琮本就觉得宇文谦这个人邪得很，先前听闻那人死了的时候，心底还存了疑惑。
毕竟一个已死的人复活并活了百年这件事，不管从哪儿看都是令人毛骨悚然。
若是就这么轻易被赵彦钺杀了，那他倒要怀疑这之间是不是有诈。
然而，事实真相确实如此……
赵彦钺却惊讶于赵彦琮对这件事居然这么轻易的接受，紧接着心中生了一丝疑惑，一个胆大荒诞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大哥，”赵彦钺眼眸复杂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既然这么光怪陆离的事情都让他们兄弟俩撞上了，那赵彦琮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将自己所知道的前因后果与赵彦钺细细说了一遍。
因着年代太过久远，加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赵彦琮所能查到的有限，加上宇文谦那近乎绝望的真相描述，也就只能拼凑个大概的。
然而这个大概，也让人唏嘘不已。
这之间到底是谁欠谁的，因果报应，着实理不清。
“既然人已经离世，这些恩怨便就此作罢吧。”赵彦琮长叹一声，道。
前世今生，要杀他的人都是宇文谦，若说恨，岂能不恨？可是宇文谦的恨，又有谁知？
“墓地葬在何处？”
赵彦琮突然想起来，当初宇文谦被斩首之后，是赵彦钺命人收敛的，至于尸首葬于何处，没有人知道。
赵彦钺报出了一个地名，而后不解地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赵彦琮道：“没什么，到底是欠了人家一家十几口的性命，虽说百年前的事了，可父债子偿，怎么说也该给人上柱香。”
赵彦钺却眉头一蹙，不赞同地道：“又不是你杀的他全家，要报仇，就找杀他全家的那个人。”
赵彦琮被他这孩子气的话语逗笑，道：“说什么胡话，上柱香，又不费什么事。”
“可是你没错什么，他却因为自己的仇恨要了你的命，要不是，要不是……”
一想到那夜，他趴在他冰凉的怀中，耳边空荡，听不到任何的心跳声，便觉得浑身血液一阵冷凝，表情都阴沉了许多。
赵彦钺见他面色不对，便岔开了话题：“对了，父皇说，过几日温老先生会进京，到时候，你和我一块儿出京去接一接。”
赵彦钺有些惊讶：“温老先生？”
“是，”赵彦琮点了点头，“温老先生医术高明，乃在世华佗，此次进京也是再替我检查，好安母后的心。老先生一路奔波而来，着实不易，你和我亲去一接，也是尊重。”
赵彦钺并不知道余语凝会跟温老先生一块儿进京，没有多想便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要不，大哥，我去接温老先生，这几日正是交替之际，春寒料峭，我担心你……”
赵彦琮摆了摆手，道：“无妨，我还没有虚弱到连人都接不了的地步，到时候我穿厚实一点就可以了。”
赵彦钺见状，心里暗暗安排起那日要用的车马暖手，面上道：“好。”
交代完事情后，赵彦琮看了看外面的夜色，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天色已晚，就在这里住下，我已经命人将房间给你收拾出来，去梳洗休息吧。”
赵彦钺：“……是。”
翌日天还未亮，赵彦钺便起床，在院子里练剑。
赵彦琮因着想着事情，没有多少睡意，见天蒙蒙亮便起了身，听闻赵彦钺在院子里练剑，便索性去看看。
到了院子，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矫健的身影在翻挪腾跃，划出道道剑光，看的眼花缭乱。
赵彦琮放轻脚步走到廊下看着，眼中隐隐露出自豪赞赏的神色来。
赵彦钺挽剑收了招，转身便见赵彦琮站在廊下，微笑着看着他，不由得恍惚了一瞬。待他反应过来这不是梦境之后，便提着剑，脚步欢快地走了过去。
“大哥。”
赵彦钺行了一礼，道。
赵彦琮看着他额上的热汗，笑道：“这么早就起来练剑了？”
赵彦钺颔首：“不敢松懈。”
“不错。”
而后，视线下移，落在他手中的剑上，饶有兴趣地道：“这剑不错，借我一用。”
赵彦钺没有丝毫犹豫，将剑柄递给他，道：”大哥，给。”
赵彦琮笑了笑，接过了剑柄，走到院子中央站定。
剑尖点地，赵彦钺垂眸看了眼，眼神忽然一凛，反手提剑一转，剑刃自眼前划过，伸出左手，并起两指，自剑柄划至剑尾，指腹冰凉。
“叮——”
赵彦琮屈指在剑身上轻轻一敲，微笑道：“好剑。”
而后挽手开始使出一套剑招。
赵彦琮自幼便文武兼学，最拿手的便是长鞭，不过他的剑术亦是出众。
每一招剑式动作都十分标准，整套剑招下来行云流水，便是没有内力，也剑气凌然。
使出最后一个剑招之后，赵彦琮挽了个剑花收剑，微微喘气自嘲道：“现在不如以前了，还没练多久就喘了。”
他现在身子不比从前，而舞的优势高难度的剑招，几个翻越的动作，极其消耗体力，赵彦钺在一旁看的时候都担心他会体力不支摔到哪里。
“等大哥彻底康复了就好了。”
赵彦钺走过来的时候听到他这一声自嘲，出声安慰道：“大哥剑术超群，等日后恢复到从前，必然比今日胜上百倍。”
赵彦琮哈哈一笑，抬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呀，太高估我了，我这剑术，哪里比得上你。”
赵彦钺却是一脸认真：“大哥最厉害的。”
行吧，这孩子一如既往地哥吹。
二人今早练了这么一会儿剑，身上都是汗，便各自去洗漱了一番，用过早膳后便去未央宫请安。
请安的时候，不出意外，余皇后对赵彦钺全程处于无视的状态，倒是赵曦拉着自家二哥哥玩新到的玩具。
赵彦钺每回回来都会给赵曦淘来新奇古怪的玩具，这一回也不例外，赵曦收到之后可开心了，见到了赵彦钺都把赵彦琮抛之脑后，拉着赵彦钺的手到一边欢欢快快的玩。
赵彦钺知道余皇后现在还不想搭理他，还不如陪着小妹玩，省的余皇后看着他堵心。
得知真相后，赵彦琮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心中感慨良多。
“母后，阿则他们呢？”
赵彦琮没看见赵彦则他们，便问了声。
余皇后道：“去上学了，你父皇最近抓他们的学业抓的比较紧。昨日玩了这么一天，今儿也该去上学收收心。”
赵彦琮想着俩人都已经快十岁了，的确是该收心学习，便颔首道：“我记得东宫府库里有两套不错的笔墨，回头让人拿出来，给阿则他们送去。”
那那两个小子估计会一脸郁悴。
余皇后想象到了他们收到笔墨会有的反应，不由得笑道：“他们还听你这个大哥的话，你送的话，这俩孩子应该会好好的练字。”
一说到赵彦檀赵彦则两个人的字，赵彦琮也不由得摇头好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练的，这字呀……”
也不是说赵彦檀他们的字有多么的难看，只是到底是书法大家教授的，可偏偏字却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好的来，这就有点掉教他们书法的老先生的脸了。
余皇后也是这么觉得，也不说非要出个书法大家，只是到底也要对得起他们师傅的名声吧。
聊了一会儿两个弟弟的事情后又聊了别的，不知不觉中，赵彦琮将话题转移到了余泽轩的身上。
“听闻阿轩这两年来在外地政绩不错，若是再得一个优，应该能调回到京城来，也不知道三年不见，阿轩现在是个什么模样。”赵彦钺唇角噙着笑意，说道。
对于这个亲侄子，余皇后是发自心底的骄傲自豪，道：“算算日子，最迟年后就能进京。你还没有醒的时候，阿轩便放心不下，要不是……”余皇后话音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地接着道：“那孩子一直盼着你能醒来，等他回京之后，你们几个表兄弟也可以好好地聚一聚。”
赵彦琮认同地颔首道：“这是自然，许久不见阿轩，也是想念。对了，父皇说，过几日，温老先生便要进京，到时候我和阿钺去接上一接。温老先生是外祖挚友，我想着宫中规矩杂多，老先生云游惯了应当不适应，便将阿轩之前住的宅子收拾出来给老先生一住。”
余皇后一听，眼前顿时一亮，握着赵彦琮的双手，语气压抑不住的激动，道：“温老先生要来？这真是太好不过，倒时候一定要请温老先生给你再仔细看一看。”
赵彦琮感受着余皇后对他的关切，心中一暖，反手握着余皇后的手，传递着他无声的安慰，道：“母后放心，孩儿现在一切都好。”
余皇后道：“你这一场伤势几乎要了你的命去，又躺了这么三年，难免哪里会有暗伤，让老先生给你看看，我心中也放心。”
到了温老先生一行人进京的日子时，赵彦琮兄弟俩一早便到了城门外守着。
因着温老先生为人低调，不喜奢华，故而赵彦琮也没有弄出什么排场来迎接，就在城门口，身后跟着两三侍卫。
远远地，两辆马车慢悠悠地驶入视野之中，在前头护卫的是皇帝派去的羽林卫，身着暗黑银纹的飞鱼袍，格外显目。
想到了其中一辆马车可能坐的人，赵彦琮便不由得看了眼被瞒在鼓里的赵彦钺，后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隐晦极深的笑意。
“是羽林卫。”放眼远眺的赵彦钺淡淡说道，而后对赵彦琮道：“大哥，我过去迎一迎。”
心中转过隐秘念头的赵彦琮微笑点头：“好，别冷着一张脸，当心吓到人家。”
赵彦琮好心提醒道。
没办法，也不知道这三年经历了什么，原本虽然腼腆，但也只是沉默寡言，周身气质还算温和，不至于让人望而生畏。而如今，板着脸往哪儿一站，心理承担不了的，连往他跟前凑的心思都没有。
赵彦钺没想多少，眉目稍微温和一些，道：“好，我知道了。”
说着，便打马朝前去。
到了跟前，羽林卫认得赵彦钺，便停了下来，行礼道：“定王殿下。”
赵彦钺点了点头，而后夹了夹马腹，走到了马车跟前，道：“温老先生，晚辈赵彦钺，奉命前来相迎。”
话音一落，车窗帘被人从里撩了起来，露出一张年迈的脸来，慈眉善目地看着他，乐呵呵笑道：“有劳殿下了。”
赵彦钺道：“老先生客气，今儿太子也来了，就在城门口等着老先生。”
温老先生惊讶道：“太子殿下也来了？”
赵彦钺颔首：“正是。”
温老先生摸了摸下巴上的花白胡子，笑道：“老朽能得两位殿下相迎，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而后，赵彦钺便驾马走到队伍之前，带着人朝城门走去。
赵彦琮见赵彦钺神色如常地回来了，眉头轻轻一挑。
这是……还没有见到人？
不知道想到了哪里，赵彦琮微微勾起唇角，走到马车跟前，道：“晚辈赵彦琮，恭候老先生多时。”
温老先生在药童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朝赵彦琮行了一礼，道：“殿下亲迎，折煞老朽。”
赵彦琮几步上前，将人扶起，道：“老先生不辞辛苦，千里而来为孤检查，是孤该道声谢的。”
温老先生道：“陛下信任，老朽应当。”
正说着，后头那辆马车也传出了动静，赵彦琮闻声望去，对着下了马车的女子轻轻一笑，道：“表姐，许久不见。”
余语凝下了马车，双眸轻轻扫了眼呆滞住的赵彦钺，心中一笑，而后落在赵彦琮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确定后者看上去的确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欠身行了一礼：“太子殿下，定王殿下。”
赵彦钺宛若被雷劈飞的神魂终于归窍，看了看丝毫不意外的赵彦琮，顿时有种被蒙骗了的感觉。
赵彦琮面对赵彦钺略带控诉等我眼神丝毫没有羞愧感，神色如常地道：“表姐无需多礼，一路而来辛苦表姐，孤已经命人将余家住宅打扫好。”
余语凝笑道：“有劳殿下安排了。”
“城门不便，先进城再说。”
而后，便各自上了马车。
“母后还不知道表姐要来的事情。”赵彦琮对赵彦钺低声耳语道。
赵彦钺略有惊诧：“母后，不知道？”
赵彦琮颔首：“但这件事也瞒不了多久，到时候母后便不会给你和表姐轻易见面的机会。”
一瞬间明白了赵彦琮的意思的赵彦钺瞪大了眼睛，“大哥……”
赵彦琮登上了马车，转身对他道：“小心一些，别让旁人听了去。”
赵彦钺耳朵根子一红，眼中带了少年的羞涩，支吾着道：“我，我会注意的……”
赵彦琮笑了一下，摆手道：“好了，别在我跟前杵着了。”
赵彦钺双眸一亮，立即应了声“好”，而后转身翻身上马，即使脸上绷着，眼睛却时不时地往余语凝在的那辆马车瞟去。
赵彦琮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摇首好笑，转身进了马车，刚坐下之时，突然想起来一件比较严肃的问题。
若是赵彦钺真和余语凝成了亲，那，岂不就是表姐夫了？
这关系……
赵彦琮甚是无语地抬手捏着眉心，唇角溢出无可奈何的轻笑。
得了赵彦琮的暗示，赵彦钺悄无声息的驾着马，落后走到余语凝所在的那辆马车一侧，抿着唇瓣，扭头看着车窗，想着这层窗帘背后便是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心跳便不由得加快，喜悦充斥着整个胸腔。
“阿凝。”
一声轻柔至极的低唤，透过车窗飘进了车里的人的耳朵。
余语凝盯着侍女偷笑的注视下，抬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垂，忍不住轻声道：“别乱喊。”
街上人声嘈杂，可她的话语却每一个字都能清晰无误的传进他的耳中，甚至都能感受得到那嗔怪语气中细微的喜意羞涩，便忍不住笑了几下。
赵彦钺面貌生的俊郎，平日里板着一张脸，就如冰山一般，而他这么一笑，就如冰雪初融，晃得人迷了眼去，不少路过的姑娘家瞧了，都忍不住心中一动。
“那我该喊什么？”
少年含笑的声音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听的余语凝忍不住瞪了瞪窗帘，到底想着身边还坐着丫鬟，便嗔道：“还能喊什么？自然是表姐。”
“可我不想喊表姐。”少年笑声依旧。
“大哥，阿则，阿檀他们都喊你表姐，可我不想喊你表姐。”
余语凝眼眸微动，唇角抿着笑意，眼角眉梢具是欢喜，忍不住朝着窗边侧了侧身子，似乎这样能够听的更加清楚。
“为什么？”
她明知顾问地问道。
少年的回答一如往昔的认真：“因为你是他们的表姐，是我的心上人。”
直白的情话告白，让身侧侍女听了都想捂着耳朵，然而眼睛却亮晶晶的，似乎在说“定王也太会说了吧”。
余语凝似是被逗乐了，笑了好几下，手指点着窗帘，似乎是在点着某个人的额头，轻嗔道：“不知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