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赵彦钺有无数的话想要同余语凝说,然而宅邸已经到了,只能暂且压下。
余语凝在侍女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一抬头,就见赵彦钺半眼不错地盯着她看,执着又认真。
心下一暖,余语凝朝他微微一笑,眼眸温柔,后者下意识地勾了勾唇角,眼中皆是满足。
赵彦琮过来看的就是这么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握拳在唇边轻咳几声,道:“表姐。”
余语凝转了眸子,径直去了温老先生边,道了声“先生,我来馋着吧。”
温老先生乐呵呵地摆了摆手。
当着外人的面,赵彦琮不好说什么,便给了赵彦钺递了一记眼神,提醒他注意点,而后引着人进屋。
一路马车而来,温老先生年纪大了,有些受不住,便安排着明日再给赵彦琮把脉。
让人带着温老先生去了院子休息之后,赵彦琮看着愈发温婉动人的余语凝,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个是自己表姐,一个是自己弟弟,这二人……
余语凝察觉到他的不在意,侧首让服侍的人退了出去,开门见山道:“太子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不必介意。”
赵彦钺虽然没有说话,但看过来的眼神也是这么一个意思。
看着这俩人,赵彦琮一瞬之间有扶额的冲动。
“表姐,”赵彦琮忽略掉赵彦钺,直接看向余语凝,道:“你来京城的消息瞒不了多久,若是母后知道……”
“那就不用瞒。”余语凝镇定自若地道,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余皇后知道之后会生气发怒。
余语凝:“瞒的越久,姑母知道了只会更加生气,明日一早,我会进宫向姑母请安。只是要麻烦表弟一件事。”
下意识觉得不对的赵彦琮:“表姐请说。”
余语凝温柔一笑,道:“要麻烦表弟今晚跟姑母说一声,免得明日请安之时吓到姑母了。”
合着今晚就不会被吓到了?
赵彦琮有些错愕地看着余语凝,一边的赵彦琮亦是惊讶的表情,忍不住唤了声“阿凝”。
余语凝朝他递去一记安抚的眼神,而后接着道:“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想要迂回地让姑母答应。虽然办法稳妥,然而……”顿了顿,她道:“时间太长了。”
此话一出,赵彦钺第一个反应过来,紧张担忧地看着余语凝,问道:“阿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余语凝眼眸微微一动,而后对他摇头轻笑:“没发生什么,你也别紧张。只是翻了年我便二十,就算爹娘不逼迫我,可我也得为阿妍以及族中其他姑娘着想。”
这个时代,对女孩的束缚不轻,就算余大爷夫妇愿意养女儿一辈子,可落在外人口中到底会有影响,纵然大房不介意,也没人敢到跟前嚼舌根,可是余家旁支呢?
总不能不顾着家族。
明白了余语凝的意思之后,赵彦钺表情便沉了几许,面上隐有心疼落寞,看的余语凝既是好笑,好笑他什么责任过错都往身上揽,也是心疼,心疼不管自己的却一个劲的自责。
而在一边看着的赵彦琮只想表示微笑。
算算日子,唐兄应该快要回京,到时候要登门拜访才是。
“那不知表姐打算如何?”赵彦琮问到终点。
余语凝虽然相貌温柔,一双水眸却闪烁着坚定。
“太子放心,这是我和阿钺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赵彦琮忽略掉那股异样,语气真诚地道:“表姐此言诧异,你们一个是卧表姐,一个是我弟弟,不论如何,我万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母后也是一时转不过来,表姐若是想要从母后这边入手,那边要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说到最后,赵彦琮眉目收敛了几分,玉容端肃,“母后并非不是通情达理之人,只是你们这事要她很快接受着实艰难,尚得时日。”
余语凝掩唇轻笑,道:“太子放心,我心中有数。”
赵彦钺也在一旁做包票:“大哥,我和阿凝会尽力争得母后同意。”
赵彦琮:“…………”
……
“表姐。”
趁着赵彦钺不在,赵彦琮眉目严肃地盯着余语凝,问道:“玢焉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然,余语凝一个姑娘家也不会离家跟着温老先生来到京城。
余语凝也没指望着能够瞒过赵彦琮,便用略微松快的语气柔声道:“也没什么,实在是家中逼得紧。”
赵彦琮福至心灵,开口:“是……舅母,还是外祖母?”
自家外祖舅舅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赵彦琮还是了解的,赵彦钺在他们跟前献了那么久的殷勤,应该能够感受得到他的真心,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有多少危难,何况余语凝又是自己心愿的。
所以,若说“逼迫”的话,那就只可能是余大夫人,或者是一直对赵彦钺怀有偏见的余老夫人了。
余语凝眉眼间添了几分愁思,缓缓点头,“祖母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不肯答应,还,还让阿娘和二婶替我张罗婚事。”
余语凝是余老夫人看着、如珠如宝疼宠着长大的,又是第一个孙女,能不宝贝着吗?
而赵彦钺是谁?
是当初害得余皇后伤心、与皇帝几乎断了夫妻情分的宫婢所生之子,如此不忠不敬奴仆之子,就算现在被封为定王,在余老夫人眼中那也是不堪提的,就算是先前的那一帮,余老夫人对他也没有多大改观,更不用说这样的人居然还敢觊觎自己的宝贝孙女?!
余老夫人能同意就见鬼了!
对此,余语凝满心的无奈失落,“当年之事对祖母而言一直是一根刺,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我,我着实不想因为我的事让她老人家有任何的意外,那,我将一辈子都没法原谅我自己。”
她神色之间难掩疲惫痛苦,抬手轻轻地揪着胸前的衣襟布料,蹙眉道:“可是,若是要我就此放弃,我,不舍也不甘。”
赵彦琮眉头不由得一挑,余语凝朝他轻轻一笑,许是想起了什么,那双还布满疲惫彷徨的水眸中点起了亮光,神态也缓和温柔了许多。
“阿钺应当同你讲过我们之间的事吧。”
余语凝松开手,而后挽了挽鬓边的碎发,道。
赵彦琮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阿钺他——”
“你对阿钺是亦父亦兄的存在,他敬重你,与你说也是正常。”余语凝十分理解,没有半点儿羞赧。
赵彦琮微微怔愣了一下,而后轻笑道:“倒也是。”
“阿钺虽然小我四岁,然而,他待我的心却不会因着这四岁的差距有所减少。相反,倒是我……”
说到最后,她低叹一声。
赵彦钺为了她,对余家各位长辈可谓是关心备至,要知道对皇帝都没有如此上心呢。知道余老夫人对他不喜,还一直想方设法迂回婉转地讨老人家的欢心,就盼着有朝一日余老夫人知道之后不会反对。
想到赵彦钺曾经那么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一切有他时的模样神态,余语凝便不忍心告诉他有关余老夫人的反驳。
“姑母是祖母的心结所在,若是能得姑母相助,他也能轻松一些。”余语凝抬眸轻笑,温婉如春水,“总不能让他一个人为了我们的将来努力,我也得,帮帮他啊。”
见如此,赵彦琮还能说什么,心中只为赵彦钺感到由衷的高兴。
一段感情中,若是两情相悦,相互付出,期间美好甜蜜不言而喻。
而他……
也不知道,这一世的唐莹水,能不能接受他。
“好,我知道了。”
赵彦琮抬眸看了眼回来的赵彦钺,笑道:“阿钺来了,表姐应该有话要与他说,我去同温老先生说说话。”
面对赵彦琮如此识相,一直镇定自若的余语凝终于脸颊红了红。
同赵彦钺打过声招呼后,赵彦琮便径直离开,倒是赵彦钺看见余语凝绯红的双颊,不由得疑惑问道:“阿凝你脸怎么这么红?是热到了吗?”
余语凝抬手摸了摸有些发烫地脸颊,再看向一脸担心关切错地方的赵彦钺,忍不住嗔笑道:“都说了喊我表姐。”
赵彦钺鼻子一皱,认真反驳:“我也都说了,喊你阿凝。”
“再者,你也答应了的不是么?”
赵彦钺抢在余语凝开口前带着些许委屈的道。
余语凝无奈一笑,“还不是被你诓的?”
“那也是答应了的。”
·
翌日清早,余语凝便进宫去了未央宫请安,赵彦钺不放心,想跟着去,就算余皇后一个恼怒生气错手打人,他还能在余语凝跟前挡上一档。
不过,现在却被赵彦琮按在余家宅邸。
“你若去了,母后只会更加生气。表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何况母后视表姐如亲女,再生气也不会对表姐如何。”
见赵彦钺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赵彦琮抬手敲了敲桌面,将人的心神拉了回来,安慰道:“放心,我跟阿曦说好了,她到时候会护着表姐的。”
赵彦钺回过神,讶然道:“阿曦?”
“阿曦古灵精怪,有她打岔,不会让表姐有事的。”赵彦琮见人终于回过神了,忍不住戏谑笑道。
赵彦钺反应过来,手脚都有些局促,“大哥,我……”
赵彦琮抬手摆了摆,道:“感谢的话,你我兄弟,不用说这些。”
赵彦钺张了张嘴,而后老实地合上。
不一会儿,小厮过来说温老先生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赵彦琮便起身道:“与其在这儿想七想八,随我去见见温老先生,顺道让老先生给你也看看。”
赵彦钺下意识摇头:“我不用。”
赵彦琮不容拒绝地道:“当年你身上落下暗伤无数,别以为现在年轻就可以随意糟蹋。你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表姐,总不希望等日后暗病缠身让她担忧吧?”
现在,只要搬出余语凝,赵彦钺就算不愿意也得乖乖点头,这让曾经在赵彦钺心中占据首要位置的赵彦琮好一阵感慨。
弟弟大了,也该有自己的世界了。
温老先生给赵彦琮检查的时候,赵彦钺就在一边守着,神色紧张,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温老先生的神色变化,深怕会有什么不好的表情从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上浮现。
反倒是赵彦琮十分镇定,由着温老先生给他检查,问的问题也详尽回答。
末了,温老先生提出要看看赵彦琮那道致命伤。
将门窗关上之后,赵彦琮自己动手解了衣襟,露出左胸膛。
经过这几月来余皇后不辞辛劳的照顾喂养,原本瘦的跟排骨一样的终于多了肉,虽然还是有些单薄,但起码不是刚醒来时那几乎皮包骨头的模样。
长年不见光,赵彦琮好不容易黑了的皮肤又白了回来,甚至比之前还要白。如此白皙的皮肤,心口一道蜈蚣一般的伤疤就显得格外刺目,就好像美玉有瑕。
时隔多年,赵彦钺再一次见到那丑陋的伤疤时,还是免不了会想起那一夜,眼中便酝酿起了风暴。
“阿钺,我没事。”
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劲的赵彦琮开口道,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佯装轻松地说道:“现在一点儿也不疼,你看我好好的呢。”
赵彦钺死死地盯着那道伤疤,闷闷地“嗯”了一声。
“温先生,我现在如何?”
赵彦琮见温老先生检查完,便抬手拉起衣襟,一边整理一边问道。
温老先生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称奇道:“按理说,这道伤口贯穿心口,该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就算侥幸从阎王殿抢了一命,这,只躺了三年便醒,还恢复的如此好,老夫着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说着,看着赵彦琮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珍宝一般 。
要不是知道原因,赵彦琮也以为自己是死定了的 ,只是这等怪力乱神不好解释,便打了个哈哈糊弄敷衍过去。
“先生的意思是说,我大哥身体无碍?”
赵彦钺抓住重点,眼神灼灼地盯着温老先生道。
温老先生继续摸着他那胡子,点头道:“殿下的伤势恢复的不错,虽然身子骨还虚着,但是按着之前将养着,要不了多久就补了回来,定王殿下请放心。”
赵彦钺闻言,舒了一口气。
赵彦琮见他如此,轻笑一声,而后对温老先生道:“阿钺之前在战场上受了不少的伤,他自己又不多加注意,烦劳先生为他诊脉,看看可有隐疾,也好早日解决处理,以防万一。”
温老先生看了眼赵彦钺,道:“殿下客气,定王殿下,请坐。”
赵彦钺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写了不愿,不过对上赵彦琮那不容违逆的双眸,赵彦钺只好乖乖地在温老先生跟前坐下,伸出手腕,温老先生则搭手诊脉。
过了一会儿,温老先生收手,悠悠道:“定王殿下虽然身子底结实,但是也要注意休息。”
赵彦琮顿时心一咯噔,紧张地问向温老先生:“先生,阿钺他?”
温老先生摆了摆手,道:“殿下放心,定王没什么大碍,只是小年轻不能仗着底子好就随意糟蹋,不然到老了是要吃亏的。”
赵彦钺绷直了唇角,下意识地看向赵彦琮,只见后者眼底微沉,道:“多谢先生,日后我会看住他的。”
遭了,大哥生气了。
“大哥……”
赵彦琮不在人前训弟,朝他使了一个眼色,道:“今日有劳先生,便不麻烦。”
说着,便和赵彦钺向温老先生行了一礼告退。
刚出院落,赵彦琮忽然想起来什么,道:“忘了还有事情要问温先生,你先去外头等我。”
赵彦钺到了声“是”。
眼见赵彦琮又回来,温老先生不解地问:“殿下可是有旁的事?”
赵彦琮行了一礼,道:“不瞒先生,孤的确是有事想要请问先生。”
见他神色认真,温老先生也正了态度,道:“殿下请说。”
赵彦琮:“自我醒来至今,不曾断过训练,然而我的内力却……我想请问先生,可有接决之法?”
习武多年,一朝尽毁,若说没有遗憾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那日舞剑,明明往日随手拈来可行,现如今却只成了个空架子,没有半点儿威力。
赵彦琮不是好斗之人,可若是有武艺傍身,起码在有个万一之时,他还能保护得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想到这,赵彦琮便略带希冀地看着温老先生,道:“不求能够全部恢复,只求能够恢复半成。”
然而,温老先生却摇了摇头,指出一个他下意识忽略了的事实:“殿下,是否能够恢复,你应该比老夫更清楚的。”
赵彦琮面容一僵。
温老先生叹道:“殿下,老夫奉劝一句,万事不可为便不要为之,当心得不偿失。”
听罢,赵彦琮沉默了良久,而后微不可查地轻声叹道:“还以为,上天会多加眷顾我几分的。”
温老先生道:“殿下,你能醒来,并且恢复到今日的状态,已经是上天垂怜。”
所以,他注定了此生再也拿不起长剑,舞不了长鞭,恣意而行的畅意潇洒,或许梦中还能圆了。
压下唇角的苦涩,道:“此事,望先生不要与任何人说起,尤其,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