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你可想好了?”
余皇后的声音微冷,可细听之下却还是关怀心疼的。
余语凝俯首行了大礼,即使是俯身跪拜,背脊却绷的笔直,郑重道:“姑母,语凝不悔。”
沉默良久后,余皇后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起吧。”
一边的侍女上前将余语凝搀扶起来,因着跪的时间有些久了,起来的一瞬间,余语凝的双腿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幸而侍女用了力,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表姑娘,当心。”
侍女低声提醒道。
余语凝道了声谢,在侍女的搀扶下在一旁落座。
“既然你求到了我跟前,姑母也不好违背你的心思。我会去信一封向母亲说明,至于最后你祖母是否同意这门亲事,那便不是我该问的。”余皇后微微板着脸,说道。
可事实上,若是真有意成全余语凝和赵彦钺,只要皇帝下旨赐婚,谁又能拒绝得了?
余家再大的颜面,也不会真的能够抗旨不遵。
余语凝心知余皇后并不是真的赞同,但是能够做到这一点,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语凝多谢姑母。”
余语凝诚恳道谢。
看着比几年前出落得更加明艳的侄女,余皇后并不想把人嫁进皇家这个大染缸。
“你这孩子,”余皇后心中还是不忍,拉着她的手,蹙眉道:“怎就非他不可了?”
听出她话里语气的软化,余语凝反手握了握余皇后的手,神态中带着对长辈的濡慕与亲昵,软着声音道:“姑母,当年,祖母也是不同意您和陛下的婚事,可是姑母当年说过,您心中欢喜。阿凝也是如此。他不嫌弃我比他年长又是退过婚的,对祖父祖母、爹娘的用心我亦是看在眼里。我不知道日后若是成婚,他是否能够数十年如一日地待我好,可我只知道若是错过了,怕是再也不会有人同他那般待我的人了。”
顿了顿,余语凝抬眸看着余皇后的眼睛,神态真诚,“或许姑母觉得阿凝不会说话,可是,阿凝斗胆,想问一句姑母,您后悔过当年的选择吗?”
余皇后一时怔愣。
后悔过吗?
这些年里,她爱过、怨过、恨过,过往种种,她早已经没了当年的那般深情。可回过头来,若说她后不后悔当年的选择,她会说,不后悔。
毕竟当年那般情浓不是假,真心实意不作伪。
看着余皇后的神情,余语凝猜测出了答案,认真地道:“正如姑母不会后悔一般,阿凝亦是不会后悔。所以,现在的他,值得。”
余皇后默言良久,抬手摸了摸余语凝的头发,道:“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在宫里住下,回头我命人给余家去信,也好让家里放心。”
住在宫里,也就意味着不比在宫外方便。
余语凝颔首道:“有劳姑母了。”
“去吧。”余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阿曦早就等着见你这个表姐了,别让她等急了。”
余语凝站了起来,欠了身行了礼,便转身告退。
待人离开之后,余皇后神情有些恍惚,偏首问着身边的女官,道:“有没有觉得,阿凝这个孩子像极了我当年?”
女官道:“表姑娘是娘娘嫡亲侄女,相像也是正常的。”
余皇后:“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女官:“奴婢不敢妄言。”
……
“罢了。”余皇后垂眸理了理手腕上的珠串,眸底夹杂着不知名的复杂神色,似是呢喃:“到底我也是他的母后,阿凝,会比我要好。”
女官沉默不言。
于是乎,余语凝便这样在宫中暂时住下了,只是消息并没有特意传出去,消息灵通的也只知道宫里住了位表姑娘,至于是探亲还是别的,那就不知道了。
赵彦钺在知道的一瞬间,想要进宫去见见,不过被赵彦琮给拦了下来,说是得了消息,余皇后会帮着说好话,可是最后成果如何,那还是得看余家的意思。
也就是皇帝在乎余皇后,爱屋及乌也在意余家的意见看法,不然的话一纸圣旨下去,也不用他在这里想这想那。
“表姐应当不会呆留几日,届时便会离京。到那时,我跟母后请意,由你来护送表姐回潜州。”赵彦琮如是说道。
赵彦钺犹疑道:“母后,会同意吗?”
赵彦琮难得见他如此患得患失,唇角便噙着几分笑意,将手中的折子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道:“既然表姐传话说母后应了,便会让你护送着回去,好给余家请罪去。若是没有,你呀,长着腿自己还不会去吗?”
赵彦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睁大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赵彦琮,后者更是一阵好笑无语。
“算了,再让你在这里待下去,脑子光会胡想。”赵彦琮将手中地奏折批改完毕,起身道:“随我去见人吧。”
赵彦钺跟在后头,将一脑门子胡思乱想压了下去,好奇问道:“见谁?”
赵彦琮听了听脚步,唇边的笑意愈发浓烈,眼中也带了几分调皮,轻快道:“见你大哥我未来的大舅子。”
听明白是一回事的赵彦钺瞬间懵住了:“……什么?!”
大哥未来的大舅子?
这难道是说……
大哥有了心上人?!
赵彦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俊美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般的哥哥,一时很难想象他居然也有动了凡心的一天。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直白,赵彦琮忍不住好笑道:“怎么这么一副表情看着我?”
赵彦钺花了些时间消化掉这一信息,而后用一种“我不是在做梦的吧”的虚幻缥缈语气问道:“大哥,是有了心上人?”
赵彦琮:“怎么?哪里不对?”
没有,只是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想象。
赵彦钺背过身,大脑飞快的处理相关信息之后,转过身看着赵彦琮,带着难掩的好奇问道:“那,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赵彦琮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反问他:“知道唐居楠吗?”
唐居楠这个名字并不熟悉,只好像是在哪儿听过似的。
仔细回忆了一番,赵彦钺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了。
“是前年的状元?我记得,几年前大哥你去赈灾时,也是和唐居楠一路而行的?”
赵彦琮点了点头。
那……
赵彦钺大胆猜测道:“那,那位姑娘,与唐居楠有关?”
赵彦琮也不打哈哈了,“她是唐居楠的胞妹,吉州州府,唐允三女。”
·
唐居楠好不容易办完了差事回了京城,到府衙交接完之后便径直回了家中。
唐家在京城置办了家产,但是唐居楠不乐意住,就自己寻了个地段价格皆合适的住宅租了下来住着,不仅自己住着,还把妹妹也接过来住着,可没把他老子气出个好坏来。
因着家中拢共就两个主子,唐居楠也不是那个好舒适的,否则也不可能在外浪迹好几年,服侍的下人也没多少个。除了是跟着生母的老人当管家,丫鬟婆子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六人,他身边也就跟着以前用惯了的小厮。
家里人口简单,虽然比不得在吉州精细,但也是难得的清净。
这一点是令唐居楠最为满意的一点。
一早就收到回家消息的唐莹水,早早地就张罗了起来,等唐居楠交接完回来,灶台上的热水也已经备好了。
“哥哥一路辛苦,热水我让小环备好,一会儿让阿书给你抬到屋子里去,好好洗洗,去去乏。”
唐莹水看着唐居楠难掩疲惫的面容,心疼极了。
“晚膳已经在做着了,等你梳洗好就能用了。”
等唐莹水巴拉巴拉说完停顿了,唐居楠仔细看着妹妹,关切问道:“我不在家的这几日,你可还好?有没有同交好的出去走走?别一天到晚在家里,仔细闷着了。京城中最不缺的便是宴席,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怎么着也会给你请帖,别拘着自己了。”
这话倒不是吹嘘。
唐居楠怎么着也是吉州州府唐允的嫡长子,唐家在朝中也是有往来的,就算唐居楠再怎么跟唐允闹,在外头他还是唐家嫡长子,薄面会给几分的。更不用说他是三年一届的状元,又是皇帝破例提拔的户部员外郎,从六品的官职,进的又是有油水肥差的户部,有几人能有他这般?
光这份殊荣,就足以让富贵权家对他另眼相看。
而作为唐居楠的嫡亲妹妹,唐莹水的待遇自然也不差,一般的赏花宴啊诗宴啊之类的,都会给她递了帖子,也算是间接向唐居楠示好。
也正是借着唐居楠,唐莹水才能结识身为将军之女的颜馨。
“瞧哥哥说的,好像我只会把自己关起来。知道哥哥待我好,那些人家咱们家也不会推拒落了面子,自然有走动。”
他们现在情况特殊,家中是有长辈,可偏偏唐居楠不乐意,被儿子如此顶撞,唐允干脆不让家里人给他助力,让他自己没头没脑的闯荡去。如此一来,只有兄妹二人的情况下,一些需要女眷出面的交谊就只能由唐莹水来。
然而宴会上有时候可不是只有同龄姑娘家,一些有见识眼面的夫人交流起来,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要仔细揣摩,省的自己不知觉得罪了谁,这枕头风的威力可不容小觑,唐莹水为了自家哥哥的前途,也算是操碎了一颗心。
也好在她作为嫡女,唐老夫人心疼她自幼丧母,在跟前教导过几年,规矩是不会出错的,加上她自己本身又不是个粗笨的,用心经营之下,也颇有成果。
听着妹妹邀功讨赏般讲着在宴会上的那些机智的行为,唐居楠心中便有些不得劲。
将唐莹水接出来是希望她能过得比在家中自由,而不是从一个虎穴里逃出来结果又入了另外一个狼窝。
“你要是不喜欢,就别去了。”
唐居楠抬手揉了揉妹妹细软的头发,心疼怜惜道。
唐莹水眨了眨眼睛,明白了哥哥话里的意思,而后摇头笑道:“哥,我没有那么娇弱的。再说这些宴会也挺有意思,我能听到好些个在吉州都没听过的有趣事。还有好些个在吉州见不到的漂亮衣衫和首饰。哥哥你要是心疼我,就给我置办些衣裳首饰呗,我穿出去别人只会羡慕我有个好哥哥。”
唐莹水拉着他的胳膊装乖撒娇。
若是唐莹水什么都不说,十分体贴,那唐居楠心中只会觉得更加愧疚,而她提出了个要求,唐居楠不会觉得她不懂事,反而还会觉得有个可以补偿的方向,这心中的愧疚还会少上些许 。
果不其然,唐莹水这么一撒娇要东西,唐居楠心情好了许多,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明儿正好休沐,带你去街上买衣裳首饰,喜欢什么就说。”
唐莹水:“才不会跟你客气,好了,快去洗漱,一身的灰尘。”
将哥哥推进院子洗漱去之后,唐莹水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双颊,心中感慨着哄哥哥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小环,晚膳准备好了没?”
“回姑娘,还没有好。”
唐莹水估摸了一下时间,道:“那正好我给哥哥做一道他爱吃的菜。”
这几日唐莹水闲来无事,一直琢磨着菜式。
这要是在唐家,肯定是要被长辈说教的,说她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但现在不同了,当家的是最疼爱自己的哥哥,前所未有的高度自由让她可以尽情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可以说入京的这一年来,是她这十几年过得最舒心的了。
待唐居楠洗漱完毕之后,晚膳也备好了。
就兄妹二人,菜式并不多,但也是精心准备的,如此一来,其中一道就显得格外突出。
唐居楠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猜得出来那一盘黑乎乎的是什么。而唐莹水就在一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看,就差没有在脸上写着几个大字——这是我做的了。
轻咳一声,唐居楠在唐莹水灼灼的目光之下,夹起了那盘黑乎乎的东西中的,一块。
眉头不自觉的一蹙,然后往嘴里送去。
……好硬。
刚一咬,赵彦琮便觉得自己的牙齿都要被崩坏了,一嘴的糊味加上乱七八糟的味道,唐居楠一瞬间僵硬住了面部表情。
十分艰难地咽下不知道什么做的食物之后,唐居楠略微快速的拿起茶杯灌了几口水,才将嘴里奇奇怪怪的味道给冲淡下去。
唐莹水托着下巴,眼神期待地问:“哥哥,味道怎么样?”
唐居楠:“……还好,不过有些咸了。”
说到这,唐莹水皱了皱鼻子,道:“做的时候没拿稳,撒了大半勺的盐进去。不过我倒了好多的水,应该冲淡了才是。”
大半勺……盐……
不对,既然到了不少的水进去,那么这黑乎乎的是怎么弄出来的?
唐居楠这么问了出来,唐莹水也顺着回答了。
“火太猛,水烧干了。”
……好吧,没有把灶房烧了就很好了。
不过唐莹水也知道自己的厨艺不好,抬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而后并指发誓道:“哥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的练习的。”
唐居楠开始在心底拨起算盘,算算整修灶房要用多少钱。
一顿饭吃完之后,唐居楠还有公文处理,唐莹水不便打扰,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绣花。
没过一会儿,管家拿着拜贴敲了书房的门。
唐居楠在没有拿到请帖之时,还在猜他刚回京,谁会这么“及时”的登门造访。待他瞧见拜贴上的名字后,瞬间惊愕住了。
“送拜贴的人呢?”唐居楠略微急切的问道。
管家道:“放了拜贴就走了,公子,是有贵客来家里吗?”
管家是看着唐居楠兄妹长大的,唐居楠兄妹对他也颇为尊敬。
唐居楠垂眸,视线无意识地扫过那个名字,手指略微颤抖,道:“是贵客。范叔,明儿还要劳烦你将家中好好打扫一番,准备待客。”
范叔见他如此重视明天的贵客,连连道:“公子放心,老奴会准备好的。那姑娘那?”
“阿水那边我会跟她说。时候不早了,范叔,你也早点儿休息,贵客下午来,不急。”唐居楠道。
范叔连连点头,叮嘱唐居楠不要熬夜早些休息后便转身离开。
唐居楠回到桌子后,接着烛光,仔细地看着那张拜贴,眸中神色复杂,眸光暗潮涌动。
他离京的日子里忙的几乎脚不沾地,故而也就回京的时候才听了几句有关太子的消息。
太子醒了。
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唐居楠胸口顿时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堵住,好一会儿才缓了下来。
对于赵彦琮,唐居楠的态度心绪复杂,人醒了,他高兴,可是之后呢?
诚然三年前赵彦琮是像他表达过欣赏,然而这么久过去了,人家还会记得自己吗?
左有束州柳赟,右有潜州余泽轩,相较起来,自己的分量并不重。
可是现在,他才刚一回来,赵彦琮的拜贴便送了过来,若说赵彦琮没有派人关注他的消息他是不信的。
而这,说明了什么?
他,唐居楠,得遇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