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桥隔栏处的水波里，倒映着另外两个身影，潘蓉蓉与宋昭玉。
静谧与轻风之中的黄昏景色中，两位美人的脸色似乎都很难看，尤其是此刻的潘蓉蓉，一脸愠怒表露无疑。
眼前宋昭远与梦十三这一副和谐温馨的情景刺得她心中一阵紧似一阵地生疼啊。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梦十三调教得如何且不说，搞不好可别把宋昭远给弄丢了。
她凝眉蹙目想了半晌，忽而眼珠子转了几转，心下便有了主意，于是叹了叹，对宋昭玉说道：“昭玉，看来你与我哥哥的亲事算是无望了，我也是，折腾到最后替别人做了嫁衣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呢，也别存了幻想，还是老实打点起来准备自己入宫去吧啊？”
宋昭玉颤着双唇，问道：“为何？”
“明知故问。”潘蓉蓉斜了宋昭玉一眼，冷声说道：“眼前这一幕难道你看不出来么？这哪里是宋昭远在调教梦十三，分明的是梦十三那贼精的鬼丫头在调教你哥嘛。我看要不了多久，你得改口叫梦十三嫂子啦。”
宋昭玉银牙一咬：“她休想，不过一个小叫花子而已。”
“是啊，一个小叫花子，咱们却要费尽心思将她养成个德妃娘娘，偏偏人家还不乐意。”
潘蓉蓉犹自叹气，哀声道：“我看咱们这一对苦命的姐妹花，各自安好吧，你入宫做你的德妃娘娘，若你还惦记着蓉蓉这个小姐妹，将来好歹给我指一门好亲，蓉蓉在此先谢过娘娘的恩典。”
宋昭玉闻言落下泪来。
“这可如何是好？”
潘蓉蓉的眼皮子翻了翻，卖了个关子说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一切需得听我的。”
宋昭玉见到了一线希望，急忙拉着潘蓉蓉的手，说道：“好蓉蓉，只要还有希望，便是什么方法都依你。”
潘蓉蓉一笑：“既然未做到防患于燃，那就尽可能亡羊补牢吧。”
她说着，笑吟吟一张粉面灿若桃花，于最后的一抹夕晖之中移步于前，真可谓袅袅云裳起，款款莲步生。
“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一双素手轻轻击掌，微光之中映衬着姣好的妆容，朝着宋昭远飘飘一拜，软软唤了一声：“昭远哥哥。”
“蓉蓉，哦，昭玉，你们何时来的？”
潘蓉蓉浅笑道：“都说镇南王府的荷花开得最是水灵，并不比宫里的差，蓉蓉便强拉着昭玉来赏花散心呢，却不想此处原是人比花娇俏。”
说着便朝着梦十三款款一拜道：“依蓉蓉看来，梦十三已是渐入佳境，只需要再多用点心，再多加些指教，冠绝后宫指日可待。”
宋昭玉问道：“哥哥已经很用心调教于她了，两位嬷嬷也可谓尽心尽责，不知蓉蓉说的，还需要什么样的指教？”
潘蓉蓉一低头一抬眼瞟了宋昭远一眼，眼中生媚，巧笑间万般风情。
“昭远哥哥其实已经将梦十三调教得很好啦，只是，女儿家心思昭远哥哥这个征战杀伐的大男人又怎能知晓，也不是两位嬷嬷那样的粗人能够明了的……”
说着，便顿了顿，朝着宋昭玉眨眨眼。
宋昭玉心领神会，说道：“依蓉蓉的意思，是要亲自教调梦十三？”
潘蓉蓉眼瞅着宋昭远，笑而不语。
梦十三仍旧坐在地上，眼巴巴望着潘蓉蓉与宋昭玉一唱一和的，至此方才明白原来潘蓉蓉的葫芦里卖的是这个药。
“哥哥，梦十三已经很好了，所欠缺的不是诗与韵，而是一个女儿家该有的娇媚与淑雅。妹妹看两位嬷嬷既已束手无策，倒不如交与蓉蓉去调教吧？”
宋昭远尚未发话，潘蓉蓉已是连连点头，说道：“为了昭玉，还有昭远哥哥，蓉蓉就勉为其难，愿意一试。”
“哥哥，别不舍得啦。”
事已至此，宋昭远再无转圜的余地，若再不答应，岂不是正中了昭玉所说的“不舍得”？
一个棒槌梦十三，有什么舍不得了？养成了还不是送进宫去么？
“好吧，带走，现在就走，没学成不要来见本王。”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淹没在荷塘里，青裳飘习渐远，竟是再未回头看一眼梦十三。
……
两位嬷嬷把状告到老夫人那里去了，说什么也不肯再教导梦十三这个刺孬。
小佛堂里的木鱼声比往日显得沉闷了些，有一搭没一搭的，老夫人的诵经声也时断时续，很显然是心有旁骛的缘故。
两位嬷嬷在小佛堂前跪了已有一柱香的功夫，声泪俱下地声讨梦十三的各种罪行，此番还捎带着控诉王爷容宥骄纵梦十三，致使她愈加无法无天已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老夫人哪，老奴甘愿受军令状之罚，再也不要梦十三了。”
“老夫人，陶嬷嬷说的极是，梦十三如此顽劣，再费三年功夫也是一事无成，与其头上悬着钝刀子，还不如现在就一刀砍了老奴，也免得被活活气死。”
瘦嬷嬷与胖嬷嬷明争暗抢了半辈子，很难得的意见一致，明知教养梦十三无望，又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又费心又费力的岂不白费功夫？
“老夫人，老奴不想一世英名毁在梦十三的手里，求老夫人成全。”两位嬷嬷此番是铁了心了，在小佛堂外长跪不起。
“两位嬷嬷，是想放弃自家昭玉郡主了么？还一世英名，我且问你们，没有昭玉郡主，你们又何来的英名？”
潘蓉蓉冷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两位嬷嬷急忙闭了嘴伏地不敢言语，宋昭玉则面带几分不悦，也不与两位嬷嬷打招呼，径自进了小佛堂给老夫人请安。
而小佛堂内的老夫人则停下了木鱼，眉心稍稍一蹙。
潘蓉蓉这语气，分明就是在教训两位当家的嬷嬷。
镇现王府上有老夫人，下有王爷郡主，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尚未成亲的外人来教训下人了？潘蓉蓉想入主镇南王府的心，未免太着急显眼了些。
然而精明如老夫人，也奈何不得潘蓉蓉，因为她的手里握着梦十三这张王牌，一旦事成，梦十三入宫之日也就是镇南王府迎娶潘蓉蓉之时，而一旦事情败露，相信潘蓉蓉会立马拍拍屁股将一切撇清。
潘蓉蓉越来越不是她最初印象里那个温顺柔婉知礼知节的潘蓉蓉了，也越来越觉得，自己那心思醇厚的远儿不该配这个心机难测的女子，可是，为了镇南王府又能若如何？
有一种保了女儿而折进了儿子的一种挫败感，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却是无论怎么算都是亏本的。
她明白此事从一开始原本就是错的，奈何昭远与昭玉兄妹俩明知是错却还是执意一头要往南墙上撞，教她捻碎了佛也拉不了他们回头来。
老夫人已经预感到了潘蓉蓉进府之后镇南王府将是什么样子，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除了隐忍这外，别无他法。
只希望她能与昭远相亲相爱相互扶持，也就随她去了。
好有镇西王府与镇南王府原本就渊源深厚，昭玉还惦记着嫁给潘驱风呢，多多少少总算是一家子，料潘蓉蓉也折腾不过天去。
老夫人眉心舒了舒，和颜对两个嬷嬷说道：“两位嬷嬷尽心尽力了，这些老身都晓的。
然而梦十三毕竟是街头巷尾散漫惯了的，一时也确实难以管束，既然远儿愿意收她回来调教，自然有他的道理，两个嬷嬷只需尽心去做便是，至于结果如何，依天命即是，是好是坏，都不会怪责于你二人。”
“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打扰老夫人清修。”潘蓉蓉习惯成自然，已顾不上去关顾老夫人脸上乍现即逝的不悦。
一胖一瘦两位嬷嬷在门外叩头如捣蒜，再也没有了最起初争着抢着要调教梦十三的雄心壮志，此时的她们似乎已经闻到了军令状散发着的死亡的味道。
相比老夫人，她们对于潘蓉蓉更加畏惧。尽管潘蓉蓉笑脸盈盈，却又让人感觉到无形间的圧迫之感。
看到潘蓉蓉公然登堂入室，两位嬷嬷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悲哀的未来，梦十三一事，无论成与不成，她们都将是死路一条。
“梦十三，确实令人颇为伤脑筋。”老夫人缓缓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潘蓉蓉，淡淡然说道。
“老夫人，您听我说，这个梦十三的资质的确差了些，属下下等吧，眼下咱们也不能太强求，也只能退而求其最次，不要求她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只求她走有走样坐有坐相，言谈举止之间能有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即可，这已经是最低限度的要求了。”
她望着昭玉，扑哧一乐，道：“谁让我们昭玉是如此这般迷人呢？再给梦十三一百年也望不到我们昭玉的项背，两位嬷嬷也着实是勉为其难了。”
两位嬷嬷感激地看着潘蓉蓉，心下舒坦了许多，总算是晓得她们的难处了。
宋昭玉说道：“母亲。蓉蓉答应亲自教调梦十三了呢，哥哥已经将梦十三交给蓉蓉带去镇西王府，与母亲别过了就走。”
老夫人似乎并不吃惊，只是微微颌首，平静地说道：“有劳蓉蓉郡主费心了。”
潘蓉蓉笑容满面：“不辛苦，蓉蓉只想替昭远哥哥分忧，再难的骨头，蓉蓉都不怕。”
这一声昭远哥哥唤得老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她却不自知。
老夫人轻捻佛珠，笑而不语。
潘蓉蓉在老夫人面前直言梦十三属下下下等资质，为的就是将来她将一个调教好了的梦十三送进宫的时候，老夫人能够对她刮目相看。
她要的是老夫人心甘情愿地交出镇南王府的管事大权。
只可怜梦十三，糊里糊涂便成了每一个人的棋子，每一个都想她握在手中，而偏偏宋昭远就这样轻易地将她拱手相送。
印象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将她随意送人了。
她跟在潘蓉蓉的青轿出了镇南王府的大门，一路小跑着往镇西王府去的时候，连“丫蛋的宋昭远”都已经没有力气去骂。
而“丫蛋的杨九郞”远远地站在对街上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