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冯家小姐
韩雪霏2019-07-11 00:184,790

  一场暴雨似洪流般冲刷着汴梁城,所有污浊与明净不分彼此通通填江埋穴,在雨过天青之后,归之于宁静。

  高太师苦心经营了数十载的奇门遁甲也好,所谓生死之门也罢,连同他本人一道被深深埋葬。

  同时青铜药函连同青铜钥匙,又成为了一个无法破解的秘密。

  杨九郞哭罢了,站起身来,将手中唯一剩下的那一把青铜钥匙抛向了深渊。

  “杨九郞,你不后悔么?”

  成九郞摇了摇头:“我蒙氏族人信守千年承诺,守的是青铜药函,而非长生不老药。钥匙本身对我族人并无意义。”

  “杨九郞,你回家吧,或许你的族人未饮用所谓圣水,已经不再受苦了呢。”

  杨九郞凝望着梦十三,久久未语。

  雨后的阳光很灿烂,刚刚被暴雨清洗了一番的梦十三很清爽和明亮,然而她的明净的双眸随着杨九郞的摇头而渐渐地黯了下去。

  “为什么?”

  杨九郞埋首,依旧不语。

  “杀人割脸案未了,他走得了么?”

  随着宋昭远的朗声诘问,他与无疾一前一后已自成夹击之势,杨九郞旋即进入防御状态。

  梦十三左右为难。

  “王爷、九哥,你们……”

  杨九郞仍然辨解道:“杀人割脸的真不是我,十三,你相信九哥不是那种人。我虽然是武将之后,但从不伤及无辜,如若不然,蒙洛我永无颜回家见母亲。”

  他望着梦十三的眸子里,透着无尽的凄伤,叫她再不忍逼视着他。

  “至于我为什么替人收尸藏迹,请原谅我实在有不能说的苦衷,除非……”

  “除非什么?”三个人的异口同声,把杨九郞给大大地震了一下。

  “除非,梦十三入宫。”

  “为什么?”梦十三双目灼灼,而杨九郞极力地逃避,拚命地摇着头,只说:“别问为什么,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回家。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有几次将无脸尸弃于鬼街,实是当时情境所逼一时权宜之计罢了,绝不是你九哥故意害你。十三,信你九哥,好吗?”

  梦十三崩溃狂吼道:“你总说一切为了我好,总说让我进宫,进宫就安全了,为什么,为什么呀?难道宫外就不安全了吗?这么些年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十三,求你不要再逼我,一切的真相,我会在你入宫之时和盘托出。”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归结于一个目的,让梦十三入宫,倒好像比宋昭远还要上心。

  “王爷,十三就拜托给您了。”杨九郞朝着宋昭远躬身一拜,最后望了一眼梦十三,转身离去。

  无疾拔腿欲追,被宋昭远制止了。

  而梦十三依然喃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比所有人都逼我更甚?入宫到底有什么好的嘛。”

  “以杨九郞的功力与行事风格,岂是镇西王府的人可以轻易拿的住的?除非他自愿成为潘蓉蓉手中的把柄,而目地只有一个,就是让你心甘情愿地入宫去,去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这样他才放心。至于为什么,本王也无法回答你,冯小姐。”

  “什、什么?”梦十三抹了抹眼泪,有些懵懵然,“王爷叫我什么?”

  无疾嘿嘿笑着抢先答道:“冯小姐,冯玉彩。”

  “什么,我叫冯玉彩?”

  梦十三一只手指着自己鼻头,一手指着无疾,一百个不相信。

  “对,很符合一个土财主家小姐的名字。”无疾将梦十三的手指头移开去,让她两只手都指着鼻头,然后踱起了方步,开始侃侃而谈。

  “话说缁衣巷首富冯大财主家有两位小姐,大小姐名叫金缠,喜好诗书作画,二小姐名玉彩,喜欢拨弄算盘珠子算账收钱。你是冯金缠还是冯玉彩,也无需我多说,你自己心中应该有数。”

  梦十三又将目光移向宋昭远,而宋昭远摇了摇头:“你是冯金缠还是冯玉彩,尚无定论,但你是冯小姐,确定无疑。”

  她瞪着眼摁着鼻,喃喃道:“我是冯玉彩,哈,我是冯玉彩。”

  好拨弄个算盘珠子爱财如命,这秉性,妥妥的冯玉彩无疑呀。

  “整条缁衣巷都是你家的,你的荒院,本来也就是你的家,或者,你的所谓雅间,原本就是你的闺房。你对这结果满意吗?”

  梦十三如梦似幻摇着头:“可是,它怎么就变成了鬼街,我的家又怎么变成了荒院了呢?”

  “众所周知,一场大火所致,天灾人祸不可避免。”

  “可是,为什么会起火,天灾还是人祸?”

  宋昭远被追问得无法回答,只得说道:“三年前本王还在边关浴血杀敌,那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火,起火原因本王真的无法回答你,那是汴梁府应该查的事。本王曾经答应为你查明身世,本王做到了,现在,该是你为本王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承诺?以身相报的承诺?以一生的自由身换取镇南王府的阖家欢乐?

  梦十三咬了咬双唇,一滴泪,两滴泪,顺颊而下。

  宋昭远无情地背过了脸去,看不到她模糊的双眸里一对他的影子,只飘飘然丢下一句:“为了你好我好他也好,你别无选择,更何况一本万利的事,你也不吃亏。”

  “一本万利。”梦十三笑出了眼泪,泪眼里又带着笑,冲着他的背影说道:“王爷说漏了一个人,还有,她也好。”

  嗯,为了大家都好。

  ……

  “昭远哥哥。”潘蓉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出镇西王府来,声泪俱下哭倒在宋昭远的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昭远哥哥,都怪蓉蓉一时疏忽,给了高太师可乘之机掳走了梦十三,差一点就坏了昭远哥哥的大事,蓉蓉真是罪该万死。”

  又急急起身拉住了梦十三的手,哭道:“让十三妹妹受了恁般惊吓,蓉蓉在此给你拜一个赔不是好吗?”说罢眼瞅着梦十三却迟迟未行礼,而梦十三装傻充愣与她对视着,就看她拜还是不拜呢。

  潘蓉蓉下不了台,只得又哭向宋昭远,梨花带雨本是最撩人心魄,又是娇滴滴羞怯怯的愁眉蹙蹙,刻意地不施粉黛却愈见清秀,教人不忍苛责。

  “好了,都没事了。本王将梦十三拜托于你,你只管好好调教于她,待功成之时,本王自会好好答谢于你。”

  潘蓉蓉怔了怔,宋昭远虽然未责怪于她,但话亦显得十分生分,将梦十三“拜托于她”,即很明显地将她与梦十三分出了个彼此。

  她很快于泪眼中绽出一脸笑意来,甜滋滋地“嗯”了一声,说道:“昭远哥哥尽管放心,蓉蓉就当梦十三与昭玉一般无二,从今往后自然是亲姐妹一般,同吃同住,慢慢调教于无形。要不了多少时日,一定给昭远哥哥调教出一个名副其实的德妃娘娘。”

  “差不多就行。”宋昭远忽而变得温和,对着潘蓉蓉浅浅一笑,“蓉蓉妹妹也不必太辛苦,也不是非得要将梦十三养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只需象个大富人家小姐的样子就行。”

  这一声蓉蓉妹妹,叫潘蓉蓉如痴如醉,喜上眉梢,刚刚还梨花带雨的面庞,立即转了风和日丽灿若桃花。

  和颜悦色对梦十三:“十三,你听见昭远哥哥的话没有?从今往后你就当自己是个大富人家的小姐,想一想大小姐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心里想着,便就慢慢有了模样,懂了吗?”

  梦十三低着头,一声未吭。

  大富人家的小姐,是什么模样?从前的冯玉彩又该是什么样子?从前的荒院是什么样子,而从前自己的‘雅间’又该是什么样子?

  “十三,你发什么呆,要进府里去了,与昭远哥哥道个别呀。”潘蓉蓉热心又娇媚,拉着梦十三向宋昭远道别,梦十三只草草行个万福便退至一旁,仍旧低着头。

  “不对,既是以昭玉之名养十三,那么十三今日开始便以昭远哥哥为兄长,十三,你该唤哥哥才对。”

  呃……梦十三呆了半晌,这一声哥哥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喃喃地唤了一声:“王爷。”又向后退去,少有的拘谨。

  “罢了,今日就这样吧,待蓉蓉妹妹慢慢调教好了再说。”

  宋昭远几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梦十三,只向潘蓉蓉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王爷。”梦十三忽地抬起头来唤他,他停住了,却未回头看她。

  她喉咙紧了紧,小声而涩涩地说道:“王爷,您多保重。”

  他点了点头,回道:“嗯,你也保重吧。希望本王来接你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真正做得到步步生莲的梦十三。”

  梦十三扬起头来,冲着他的背影说道:“步步生莲的可以是蓉蓉郡主,也可以是昭玉郡主,或是其他什么郡主小姐,可不是梦十三哪。”

  宋昭远不答,只幽声说道:“本王相信你可以做到,只是你想不想做而已。或者说,你觉得值不值得去做罢了。”

  说罢再不理会,疾步如飞。

  “哎,王爷等等我。”无疾又是跟屁虫似的一路猛追,“王爷,咱们不回王府又上哪去?”

  “查割脸案。”

  “可是,这没头没脑的,上哪里去查?”

  宋昭远猛然停步,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本王也不知。杨九郞口口声声说一切为了梦十三,只有入了宫才安全,那么,是有什么人或势力对梦十三造成威胁吗?如果只是一个街头小叫花子,不至于如此,那么,本王怀疑与她的身世有关。所以关键人物是……”

  “柏子仁!”无疾跟上了宋昭远的思路,几乎与他异口同声道出柏子仁的名字,正暗暗得意着呢,宋昭远一箫敲在他的头上。

  “就你精。”

  无疾随口应道:“哪有梦十三精。”

  又嘿嘿一笑,说道:“王爷近来愈发偏心的厉害,就许梦十三与您异口同声,就不许无疾偶或也卖弄一下聪明才智?”

  宋昭远面色忽地变得阴沉,一声不吭加快了脚步。

  无疾跟着疾驰如飞,嘴上还是不肯闲着,叨叨咕咕的:“一说梦十三王爷就变脸,哎,王爷您要舍不得梦十三,咱还是将她领回镇南王府去自己调教得了。话说,王爷,无疾适才听蓉蓉郡主说什么同吃同住慢慢调教于无形,咱们为什么不让梦十三与昭玉郡主一起,那岂不是更有利于调教于无形了?”

  “不,不行。”宋昭远坚决地摇头,“昭玉心地纯良,教不出那些弯弯道道,将来入了宫,无异于羊入虎口。”

  “啊?可蓉蓉郡主也一样心地纯良呀,哪有那么多弯弯道道,搞不好还让梦十三给整呢?”

  无疾想着梦十三那么些折腾人的把戏,都替王爷把满京城的达官贵人得罪了个精光,还有谁比她的弯弯道道多?

  宋昭远沉默无言,而心中百种滋味。

  有时候,他觉得梦十三纯得象秦人村的一块冰凌,而有时候,他又觉得,她机敏得有些过了头,正象紫优昙上的凝露冰晶,美丽动人却有毒。

  “梦十三,本王也看不懂你。”

  他叹了叹,停下了脚步,义庄已在眼前。

  柏子仁抱着酒壶蜷缩于一盏草灯下,烂醉如泥。

  门开时,穿堂风卷起刚刚烧过的纸钱灰,漫天里飞扬。

  柏子仁欠了欠身眯起一双醉眼来瞧了一眼宋昭远,继而埋头对壶猛灌,也不理会宋昭远主仆二人。

  纸灰飘飘洒洒落在柏子仁的鼻尖上,他亦不用手去擦试,而是用嘟着嘴去吹鼻尖上的纸灰,吹了半晌吹不去,便叹了叹气,吟道:“一灯如豆,亦如寂寞。大抵浮生堪伤,且向酒中寻梦。”

  宋昭远回道:“若说浮生堪伤,草灯亦不销魂。柏公子如此自艾自怨,又怎寻得酒中好梦?”

  “自艾自怨也好,枉自磋叹也罢,时光易过,莲花千朵也不过是霎那芳华。王爷也好,仵作也罢,她在,人间万般好,她不在,世道万般凉。,

  一壶已尽,柏子仁将壶底朝天对着嘴使劲地抖了抖,一滴酒落在口中,咂巴着,迷糊着睡去,犹在睡中中呢喃:“是梦总是好,酒中我自逍遥。只要她好,万般皆好。”

  无疾听了半晌,听不明白,便四下里去寻老油头,在一口薄棺之中找到了他,大吃了一惊。

  “啊?老油头啥时候死翘翘的啦?”

  老油头从棺中抬起身来,抱怨道:“哎,老油头睡个觉也不得安生,活人究竟不如死人来得清静。”

  无疾瞅着老油头躺着的那口薄棺,就是上一回放无脸男尸的,不禁打了个寒颤,从前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也从未觉得如此毛骨悚然。

  宋昭远站在柏子仁面前看着他沉醉的脸,良久,转身离开。

  “哎,王爷,光听着您与柏子仁对句,还没问他梦十三究竟是……”

  宋昭远凝目望着鬼街的方向,摇了摇头:“不必问了,本王已经知道了。”又似自语般说道,“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只等着潘蓉蓉将她调教好了给本王送回来,本王要风风光光送她入宫去。”

  无疾翻了翻白眼:“王爷真要亲自送梦十三入宫,以后见了可就要三跪九叩行君臣大礼了啊。”

  宋昭远猛地停下来,侧脸看着无疾,直把他看得心里毛毛的,结结巴巴道:“王、王爷、您……”

  宋昭远将目光一收,青衫袖一挥,说道:“无疾,买酒去。”

继续阅读:第二十一章 镇西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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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不成的梦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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