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药刚刚退去,梦十三依然觉得头昏脑涨,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只在沉醉了一霎那功夫之后,她忽然从宋昭远怀里挣脱出来,一蹦老高。
“王爷你、你、我、我……”
“什么你你我我的,又想说本王占你便宜?”宋昭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掸了掸青衫上的尘土,嘴角一勾又一歙,说道:“说你是棒槌还不承认,除了笨还是笨,连个老家伙都对付不了,瞎耽误本王的功夫。”
青衫已褴褛,露出手臂上道道伤痕,血丝将凝未凝似泪滴,尤其左肩上一道被石块扎伤的口子已外翻,血水流淌不止。
才发觉,适才那温暖的感觉,是他的鲜血流淌的温度。
而她,浑身上下无一处受伤。
梦十三怔怔地望着他,忽然泪如泉涌,不管不顾地再次扑进了他的怀里,哽咽难抑。
在一霎那间,涌上心头的,是那一句“缘起相终”,也相信了,缘起,以命相终。
“我就知道,王爷一定会来救十三的,一定不舍得让十三受伤。”
他有些措手不及,张开的双臂久久未合拢来抱她,面上冷了又冷,说道:“别自作多情,本王只是担心你这朽木摔烂了送不到宫里,那岂不是血本无归?”
他将她的下巴抬起,双肩掇直了,推离了他的怀抱,冷声冷气道:“记住,从现在开始,无论何种状况之下,务必保护好你的一张粉脸。否则,毁了容,宫,还是要进,但皇上看不上眼,你就只能进冷宫坐冷板凳喝馊冷粥,本王的一番心血还是白费。”
他眯着眼,直着心肠,冷嗖嗖凝视着她的脸,继续说道:“就你那点小聪明小心机,哄哄齐公子马公子王公子之流的也就罢了,入了宫是远远不够用的。所以,为了本王的心血不白费,还有你自己未来的宫中岁月,你的一本万利,不仅要好好爱护自己,还必须学会好好打理自己。你懂了吗?”
一句一字都冒着寒气,刺得人透心冰。
说到底,他一心一意,还是只为了送她入宫,再多的柔情,再多的动心,都敌不过这个终极的目标。
他冰冷的言语,坚韧的面庞,不勾不翘的唇角,无一不是在无情地告诫她——找准自己的位置,她就是根任他雕琢的棒槌而已。
“哦,好吧,我懂了。”她讪讪地抬起头来,自己抹干了眼泪。
哎,还是没忍住丢人了。
只不过,她很快从沮丧的情绪从醒过来,惊异地望着不远处的三位人叠人,无疾拚命地想挣出来,而压着他的两个人拚命地想夺他手里的青铜钥匙,互相牵制着,谁也挪不了窝。
“王爷,您不帮忙?”
宋昭远正要出手,却忽然停住了,问道:梦十三,本王问你,无疾、杨九郞、高太师,你会帮哪一位?”
“我……”梦十三一愣神,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昭远问得刁钻且折磨人。
高太师是完全可以排除在外的,无疾的背后当然就是他宋昭远了。
那么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宋昭远与杨九郞,她选择谁?
在刚刚说了一通长篇大论教训她摆正自己的位置之后,再来问她选择谁?当然是杨九郞啊!
她还未张口,他已挥了挥手,说道:“好了,你不必回答,本王已看到你的一脸花痴相。”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抬起一双乌溜溜地凤眸望着他:“好,王爷说是就算是吧。”
他很快转了眼神避开了,忽又转回来,问道:“梦十三,在你的记忆中,可有柏子仁这个人?”
“柏子仁?”她歪头想了一想,“王爷说的可是柏公子?有呀有呀,他是汴梁府的仵作,十三与他打一见面就觉得很默契,照王爷教过十三的一个词儿来说,就是一见如故。十三没说错吧?”
“呃,”宋昭远似笑非笑,“没错,说得对极了。”
“王爷说过十三从前可能是个仵作,十三也正怀疑着呢,要不咋一见柏公子便觉得那么亲切?”宋昭远半晌没有答她,她兀自歪头歪脑地想着柏公子。
“一定是从前一起查尸验案来着。他是汴梁府的人,难道……”她忽地兴奋地抬起头来唤道:“哎呀,王爷,十三莫非真是个仵作?”
宋昭远未理会梦十三,很快撇开了她掠出身去,只一掌便将“三人叠”劈开去,无疾总算露出了头来,依旧捏着青铜钥匙,嚷嚷道:“哎哟我的王爷耶,就光怀着美人不撒手,无疾的手指头都被他们掰断了。”
已经多时没有异口同声的两人齐刷刷吼道:“闭嘴。”
“呃,梦十三,你究竟站在哪一边?”无疾被压在下面艰难护着钥匙,却还有心思听着宋昭远与梦十三的对话,此时他瞥了一眼杨九郞,又将适时宋昭远的问题进行到底。
杨九郞则看了一眼梦十三,面带忧虑,独自走到了一旁。
梦十三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
正如宋昭远所说,梦十三无需要回答,她的行动已经告诉了所有人,她站在杨九郞一边无疑。
“王爷。”无疾唤了声王爷,耸了耸肩,“怎么无疾觉得亏大发的是王爷您呢?英雄救美也换不来人家与您同一阵线。”
“滚。”
“九哥。”梦十三轻声唤了一声,杨九郞双肩一抖,抬起眼来诧异地望着她。
荒院三年,几乎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她唤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吼,唤九哥的时候,便觉得陌生与疏远。
“九哥,你是秦人村的人,对吗?”
杨九郞点了点头,眼中的悲凉让梦十三止不住地心疼。
“我本名叫蒙洛。我为寻找本族圣物而来,原以为今日得成正果,却不料毁于一旦,时也,命也。”
“为了你们所谓的圣物,就可以杀害那么多无辜的人割取他们的脸么?他们的脸皮对你们究竟有什么用处?那些流浪汉与我们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你杀害他们的时候,良心会不会痛?”
梦十三忽然连问三句,杨九郞愣愣地看了她半晌,摇了摇头。
“我说过,我只是替人收尸。”
“杨九郞,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宋昭远手里举着青铜钥匙在杨九郞面前晃了晃,“说出背后主使,本王可以将钥匙还给你。”
梦十三亦是一脸期待地望着杨九郞,他渴望地盯着青铜钥匙,却还是摇了摇头,只说:“我不想让你伤心。”
“杨九郞,你就是个丫蛋的。”梦十三气得拿腿踹他。
“梦十三,本王把钥匙交与你,怎么处置随你。”
梦十三着青铜钥匙,又看了看宋昭远肩头的伤,半晌不敢接下来。
宋昭远再无二话,抓起她的手,将钥匙塞进她的手心,转身离去。
无疾还在愤愤不平:“王爷不带这样偏心的,无疾的手指头都被掰断了,您却这样拱手送美人?”
趁他们说话之机,高太师悄悄地一路往后退去,却是四处碰壁,急得他口中念念有词:“伤、死、惊、休,杜、景、生、开。”
门未开。
他又继续念道:“甲子、甲戍、甲申、甲午、甲辰,遁……”
遁不了。
高太师傻眼了。这原本是他自己设好的奇门遁甲之局,却是每走一步都是死路,撞得他那肉嘟嘟的大脸庞青块紫一块的好不狼狈,逗得梦十三暂忘了替杨九郞难过,扑哧笑出了声。
高太师也顾不得梦十三笑话,嘴里还是一张一翕地不停念道:“戍、巳、庚、辛、壬、、癸……”同时向着地上裂缝处滚动,除了滚了一身泥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气得他只能坐在地上边喘着粗气边咒骂,从宋昭远骂到杨九郞,每一个人轮番地骂一遍,而每一个人都当他是个跳梁小丑一般,围着他看笑话。
暗穴里的势力很明显严重失衡,最孤立的便是高太师,他花费了数十载功夫建成了奇门遁甲之局一举拿下了宋昭远等人,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好死不死地被无疾连带着滚下了自己设的陷阱之中。
而他的手下这会儿在四处寻找主子,抬头望天可以看到穴口影影绰绰来回奔跑,也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们呼唤太师爷,但他们听不到暗穴下的声音,任凭高太师喊破嗓子也无济于事。
这大约就叫做自己挖坑自己埋吧?
“高太师,年纪大了,不服老是不行的,所谓奇门遁甲,没有十分繁杂的口诀难以成局,本王听你念叨的,似是兑七生?”
“对对对,兑七生。丙、丁、乙,兑七生。”高太师又惊又喜,端起一身肉来蹦哒到兑字方向朝着石壁猛撞去,砰地一声弹了回来。
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地上的泥块开始一点一点地裂开。
“不对。”宋昭远惊呼道,“三奇丁、丙、乙,不论是阴遁还是阳遁,这个顺序是万古不变的,生门在艮八宫,而兑七宫是惊门,高太师,你这奇门遁甲是用来埋自己的吗?”
话间落时,他已飞身掠起,一手朝着梦十三拽去,与此同时杨九郞亦一手攥住了梦十三的胳膊。
这一拉一扯,梦十三无所适从,而那两人又都同时丢开了她,变做孤立无援,随着奇门遁甲的位移而落进裂缝之中,跌进更深的地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