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完了,而是永生。”
灵霜侧过脸来瞥了梦十三一眼,说道:“是纯净世界的永生,蒙氏一族的永续。可以说,灵霜守护着的,是最纯粹最干净的一种信仰,是不受世外污浊所玷污的最自然的永生之地。紫优昙,便是代表着这个纯净世界。”
梦十三可听不懂这些长篇大论,那片刻的矜持再也伪装不下去。
“什么!毁了两朵蓝优昙还不够,又来个什么紫优昙?是不是还有绿优昙黄优昙黑优昙的?还有完没完啦?”
她的脑袋嗡嗡地,满眼是各色优昙花乱舞,鲜血横飞,那红色略带幽暗的鲜血汇做了一处激流朝她汨汨而来,却又于瞬间变成了熊熊大火。
“火、火!”
任何红色的东西在她的眼里,总能化做那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火熊熊燃烧。
她下意识地抬手遮眼。
一只粗糙的大手掌握住了她,眼前瞬息之间已是风平浪静,平和安祥。
“灵霜,昭远费心费力并不是为了寻优昙花,而是要带你回家。”
宋昭远定定地望着灵霜,眼中带着渴望与希冀,却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他粗糙的手掌心里紧紧地握着另一只小手。
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遇到危险便会反射性地将她揽身于他的保护之下,只有如此方才觉得内心安稳妥当。
但是,这双手明明刚刚还与灵霜相握着,人家才不要!
梦十三那不安分的小手拚命地想挣开他,却在不知觉间被握得越来越紧,几乎快要捏碎她的手骨头。
“家?”灵霜凄然一笑,微微摇首,“灵霜已无家。”
眼中的迷茫又让宋昭远为之一震,不由心生万般怜惜。
“灵霜,昭远自幼得姐姐多方照拂,你便是昭远的亲姐姐一般。我父王当年不能救你于危难,已成他多年的心结,每每千叮万嘱定要昭远将你寻回……”
“别说了,昭远。灵霜多谢伯父一番好意,但灵霜死也不会离开秦人村。秦人村才是灵霜的归宿,生,为秦人村养花,死,为秦人村护花,再与外面的世界不相干。”
“在秦人村,灵霜才明白了什么是众生平等,什么是万物有灵,灵霜愿以一生守护这一份平日质朴与纯净。”
灵霜的脸上渐渐开朗,带着微笑,此刻夕阳从飞瀑一点点移向秦人村的上空,恰恰在她的头顶上现出一轮圣洁的金光笼罩,映衬得她更加美丽动人。
“她是真正的魔神哪。”梦十三忘记了与宋昭远较劲,禁不住心中暗自赞叹。
与魔神的高贵优雅相比之下的梦十三,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站在魔神的面前相形见拙,也让她不得不从内心里承认,如果她是一个男人也会爱上魔神而不是一个普通的棒槌。
可是,如此美丽圣洁的魔神,怎么与老不羞以及玉虚一般,也与吃人的妖花纠缠不清?若如此,还不如做一个一窍不通的棒槌来得爽快。
既涉及吃人的妖花,那这事梦十三我可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棒槌虽然不起眼,但也有一颗扫尽天下妖花的心。
梦十三猛然间醒了醒神,宋昭远或许念及镇西镇现两府的故交之情,又或者怜香惜玉不忍对灵霜出手,那么她便要责无旁贷地除之而后快。
她终于将自己的小手挣了出来,刻意地退后了几步,与宋昭远保持了几步远的距离。
“不管什么纯净污浊的优昙花,反正,总之,不是好东西。”梦十三的脸上分明已是摧之毁之的绝决。
形势似乎开始从微妙渐向白热化发展,随时都可能剑拔驽张。
“芦花鸡,跟紧我。”
“好勒。”
花痴宝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这一路上总被梦十三嫌弃,象这样主自让他跟紧,还是破天番头一遭。
瓦欧左看右看,经过一番权衡之后,并没有与任何一方站在一起,而是选择了继续观望。毕竟比别人多长了一只眼,但他却忘记了靠额头上那只画上去的孔雀眼,是做不到眼观八方的。
宋昭远看了一眼空空的手心,皱了皱眉头,要不是觉得在灵霜面前闹得太不象话,他也不会轻易放开梦十三,可是这个棒槌就是不开窍。
虽然在灵霜面前觉得自形惭愧,但梦十三仍然倔强地仰起头,将下巴抬到一种最好看最高傲的弧度,望着灵霜的眼睛。
“灵霜,你既谴责瓦欧族人助纣为虐替玉虚门养成妖孽之花,却又因何为秦人村护养这
吸人血吃人肉的蓝优昙?”
“你会明白的。”灵霜并不加以解释,对面前这个瘦小略显苍白的女孩笑了笑,双眸又望向了宋昭远,说道,“昭玉妹妹果然脑子坏掉了。”
宋昭远的唇角一勾,笑得坏坏的样子:“确实如此。”
梦十三有种想抬腿踹人的冲动。
“我们所看护的,是这世上最好最美丽的紫优昙,并非玉虚门那低级俗烂的蓝优昙。”灵霜话音落时,便立即将衣袖一拂:“别,别让我再听你们的异口同声。”
那两人的异口同声已到了嘴边,生生地硬咽了回去。
“蓝优昙开过了,紫优昙也该开了。好吧,我们一起去看看紫优昙。”
缓缓移步,让梦十三的双凤眸一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步步生莲,比起潘蓉蓉,甚至比起昭玉郡主来,那才是真正的如仙似幻,脚下就好似真的生出朵朵莲花,引着她一步步追随。
事实上,不过是夕阳映衬着飞瀑的水珠折射回来的光芒罢了。
跟在魔神的后面走,路就没有那么漫长,梦十三觉得比先前农人领他们入村时的弯弯绕绕要简捷得多,很快就从飞瀑另一侧的石级一路一直向下走,耳边流水声不绝,感觉是在湖面之下。
也不知道这个湖底究竟有多深,但明显感觉到越来越冷,宋昭远十分贴心地为灵霜披上了风氅,就象他抢了花痴宝的衣裳为梦十三披上那样的自然。
灵霜停下了脚步,梦十三赫然面对一个冰封世界,层层寒冰晶莹透亮,清晰地映照出每一个人的脸,欢喜的,忧愁的,茫然的,所有的心思在冰层里坦露无疑。
而就要这些层层叠叠的一潭冰晶里,一朵紫色的冰花含苞待放。
它的根深深扎在冰雪之中,吸取着亿万年冰魄,只看一眼,就已让人心醉神迷。
在它的身后,就是亿万年寒潭,源源不断地给紫优昙输送着养分。
梦十三的眼睛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老不羞和玉虚门那种靠鲜血与污浊之气是绝然养不出这样一朵超凡脱俗的世外仙葩的。
“本王终于明白为什么秦人会在此处安家落户了,他们甘愿千年守护着的,是一朵真正的优昙之花。也终于明白,灵霜宁愿离家十载也要留在秦人村,盖因这世间唯一纯净之美,只在此山间哪。”
望着这朵紫优昙,便是心灵也变得干干净净杂念荡然无存。
灵霜所说的纯净世界,果然有着一种涤荡人心的魅力。
灵霜的眼睛里也满是喜悦,兴奋地说道:“蓝优昙大约十年开一次,而紫优昙开一次要等成百上千年,真正的有缘人才能够见到。”
转而向梦十三:“我知道你并不是昭玉妹妹,但我喜欢你。等它绽放的时候,你就可以对它说出你心中的愿望。”
梦十三看着紫色晶莹的花苞,有一点失望,要等它完全绽放,还要等多久?
灵霜看出了梦十三的心思,说:“也许要再等一年或者十年、百年,但也许就在今夜或者明天。我说过,只有有缘人才看得到紫优昙花开。”
照这个说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下去,那就意味着梦十三与宋昭远非留在此处等花开不可了。
也许等不到花开,她便已老死矣。
花痴宝抖着一身肥肉挤了过来,冲着紫优昙祷告:“我要很多很多宝贝,要纯金的,玛瑙,钻石,翡翠,祖母绿……”
十个手指头不够掐着数,索性脱了那双绣着牡丹芍药红花绿叶白云朵朵百花齐放的鞋子来,撅着腚掰着脚趾头数着各色宝贝,拿养育紫优昙的万年寒潭当有求必应的聚宝盆了。
瓦欧十分不屑,花痴宝想要的那些宝贝,他的山洞里满壁都是,而他和他的族人所思所想,是到外面的世界去。
他的祖先告诉他,那满壁的宝贝,只有运到外面的世界去,才能换来更多的财富,过上神仙一般的日子。
梦十三双手合十向着紫优昙花苞企求:“我只求你告诉我,我是谁。”
灵霜有些茫然:“你说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梦十三点了点头,说:“有王爷,我是昭玉郡主,没有王爷,我是梦十三。我知道,王爷不过是为了昭玉郡主而让梦十三成为昭玉郡主,然而梦十三即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只想成为梦十三,而不是昭玉郡主。”
灵霜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被这绕口令似的绕晕了。
宋昭远走过来,轻轻握起梦十三,面对灵霜,淡淡然却又坚定说道:“灵霜不离开,昭远能够理解。但不论紫优昙开不开花,昭远都要带着梦十三回到汴梁去,那里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在等着我,我们。”
他瞥了花痴宝一眼:“还有这个活宝,也要带回去,无疾还等着他去换回来呢。”
灵霜看了看宋昭远,摇头。
“你,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秦人村的村民们,男女老幼,荷锄扛斧正一步步朝着他们包抄而来。
灵霜的声音变得苍凉而忧伤:“见过紫优昙的人,都必须留下守护它,守护秦人村。”
“不,灵霜,我了解你要留下守护紫优昙的心,但你没有任何理由强求他人留下。”
话音未落而一个身影从斜刺里扑了上来,向着紫优昙飞掠。
是瓦欧。
他在一旁伺机已久,想将紫优昙占为己有,一直看起来有些笨拙的瓦欧这时却异常的灵活,手已伸向了紫优昙即将将它折断。
紫优昙无论如何也比他那颗尸香魔竽花要好一万倍。
“不!”灵霜惊呼,秦人村的村民们失声惊叫。
宋昭远顺手夺了一位农人的扛着的斧子,朝着瓦欧砍去,但也顾忌到紫优昙,如果贸然斩断那只手同时也必将紫优昙毁损,所以斧子所指之处有些犹豫,斧刃也稍稍走偏。
眼见着紫优昙就要被毁掉,梦十三想都没想就向前一扑,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紫优昙,而斧子斜斜地掠过她的肩头,顿时鲜血如注,飞溅紫优昙。
“十三!”宋昭远飞身掠起将梦十三抱在了怀里。
“丫蛋的,王爷你这么狠……”梦十三抬眼看了看宋昭远,却一眼瞟见瓦欧以冰凌为刀朝着宋昭远的后背径直而来,努力一个翻身,冰刀结结实实扎在她的后背上。
“十三。”耳边嗡嗡的,那呼喊的颤声已变了调。
后背凉嗖嗖的,很疼,感觉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地融化,感觉到那久违了的怀抱暖暖的,软软的,很舒心……
灵霜呆立一旁,而怒不可遏的村民们挥起锄与斧步步进逼,寒光闪动之下,瓦欧步步倒退,倒在冰窑之中,瞬间被坚冰粘住,象万只利刃直刺他的身体,哀嚎着却又不敢用力挣扎,怕稍一不慎就滑进亿万年的冰潭之中。
梦十三的面颊已经转至惨白,双唇更是毫无血色,两眼翻白,却仍旧倔强地望向宋昭远,心中有万般不甘,终至沉沉地阖上了眼睛。
世界如静止的飞瀑一般,宋昭远抱着她,已经痴了。
“十三,棒槌,你乖、你乖,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