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宋昭远,中山王府风铃洞的风铃声比之镇南王府鸣凰阁的渭城曲如何?”
苍老而带着些微老痰的声音忽地在洞口响起,将梦十三震得差一点从石壁窝洞跌落下去,得亏宋昭远眼明手快将她一把扯了回来。
心惊的同时,却又有一点欣慰,王爷不论如何疏远于她,但终究还是不会置她的生死于不顾的。
但此刻很显然,他们已在老不羞的把控之中。
果然老不羞在十多支火把的簇拥之下,颤颤巍巍地蜇进了风铃洞来,冲天的火光将洞中一切照得透亮。
宋昭远与梦十三完全暴露无疑。
“堂堂的镇南王,叱咤风云的宋家大将军,潜入本王的青雪峰中不肯走,是何道理?”
宋昭远的脸上波澜不惊,只微微将唇角一勾,反问道:“老皇叔既然可以在镇南王府听渭城曲,本王又何妨在中山王府听风铃?”
彼此彼此,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呵呵呵,昭玉郡主的舞姿的确差强人意。”
梦十三一股无名火直往头顶上冒,这老不羞居然潜入镇南王府来偷瞧她练舞,真正是岂有此理。
老不羞还没完没了的,调侃完了舞姿,又调侃莲花步,宋昭远则闭目养神,概不回答。
梦十三也学乖了,此时此刻若是与老不羞逞口舌之争,便是等于承认了她是假郡主,触了宋昭远的霉头,一气之下很可能就被他弃了。
落到老不羞的手里还能有好?
“宋昭远,你以为本王不晓得你的来意?不就是打本王的宝贝优昙花的主意吗?”
宋昭远这才回了一个字:“对。”
“嚯嚯,宋昭远,十年前你就打本王仙花的主意,十年过去了,还没死心?”
“对。”
老不羞的老树皮子脸一层一层地绽开去,笑得象块抹布成精似的。
“好,宋昭远,居然还带着本王要的肥料来,那就多谢了。”
不待宋昭远回答,梦十三便不乐意了“错。”
气纠纠地说道:“第一,我是被你这该死的老不羞掳来的。第二,我能跟肥料比吗?”
想了想,咦,这话好象不对。
“不,肥料能跟我比吗?”
又一想,好像还是不对。
“我堂堂的镇南王昭玉郡主,和肥料有相比性吗?,肥料才多少价?我昭玉郡主金枝玉叶多少价?”
宋昭远已经是一脸的黑线,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呃,我还是闭嘴吧。”
在宋昭远的嘴张开说那恶狠狠的“闭嘴”两个字之前,自己先赶快闭了嘴。
梦十三纵横汴梁城大街小巷这么多年,说来也是风风光光顺风顺水的,怎么到了宋昭远跟前就总是出糗?
连赔带亏的,跌到谷底,现在都被老不羞当肥料了。
“昭玉郡主……呵呵呵……”老不羞笑得怪声怪气的,哈喇子滴在那一撮山羊胡子上,甭提有多恶心了。
“好好好,宋昭远,本王是先帝龙子,虽然比起你这后封的王来说要高贵得多,但本王并不想以品级压人,否则传扬出去不好听。来人呀……”
老不羞一挥蟒袍宽袖,说道:“镇南王兄妹借本王的风铃洞面壁,尔等速速封了洞口,以免扰了镇南王兄妹清修。”
走到洞口,又回过身来高声说道:“镇南王小老弟,要是饿了,就敲敲岩壁知会本王一声哦?”
“不是就想饿死我们么?”
梦十三摸了摸肚子,还真饿。
唉,说什么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下好了,既不安全,也不抗饿。
这个世间最难将息的应该是两人对坐无言的情形吧?
壁窝的空间并不宽裕,宋昭远贴着石壁盘腿闭目打坐,而梦十三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支着脑袋呆想她那永远也想不明白的家世。
风声伴随着洞口的藤蔓发出的叮当声,渐渐地变做梦十三的催眠曲,不过她觉得没有古先生弹奏的渭城曲好听。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想到渭城曲,便随口背了四句,这是梦十三背得最顺溜的一阙诗。
对面那人似乎浑身震动了一下,稍稍抬起眼皮来望了她一眼。
居然在没有要求之下自己主动背诗了?
“王爷,十三懂了。”
“什么?”
梦十三在黑暗里寻觅着宋昭远的眼睛,冲着那又黑亮的眸子,支楞着下巴说道:“十三懂得王爷说的相思曲之意了。”
“哦?”宋昭远换了打坐的姿势,似乎有点感兴趣了,身体也稍稍倾向梦十三,但也不过只发出一个疑问字而已。
“十三与王爷被困在这破洞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此情此景难道不就是西出阳关无故人吗?”
宋昭远:“……”
那意思,也对也不对。
梦十三好不容易安静了那么一阵子,又长长地叹了一声,问道:“王爷,老不羞那个什么蓝优昙,真的那么好么?值得王爷如此拚了性命来寻?”
宋昭远摇了摇头:“本王寻的是人,不是花。”
宋昭远所要寻找的,是镇西王郡主,但不是潘蓉蓉,而是她的姐姐,潘灵霜。
十年前,十九皇叔不知怎么算来算去,就属镇西王府的灵霜郡主的八字与他最为相合,便死活撺掇着皇上为他赐婚。
灵霜郡主正是十八岁花样年华,又怎么肯屈就于已经上了年纪还娶了数十位妻子的老不羞?
可老不羞仗着他是嫡出的龙子龙孙,又有当今皇帝为他撑腰,以镇西王的身家性命相要胁,撂下几匹绫罗百两白银,便将花轿停在镇西王府的大门前等着抬人。
镇西老王爷是个软柿子,上阵杀敌是一把好手,但在朝中一向没脾气,反倒劝起灵霜来,说好歹嫁过去是个王妃,更何况还是皇上亲自赐婚,是天下女子难得的荣耀。
摊上这么个没用的父亲,灵霜郡主只得求助于镇南王,但镇南王实在没有理由去阻止这桩御赐的婚事。
灵霜郡主只得含泪答应下嫁。
宋昭远记得灵霜郡主跪地请求他的父王多多照拂她的弟弟潘驱风的情形,凤冠霞帔之下是一双哭红的双眸。
父王一手抚着潘驱风的头,说道:“放心,本王就当驱风与远儿一样的亲儿子看待。”
她最后深深地朝她父王一躬身,说道:“父王,记得来接女儿回门。”
镇西老王爷只管朝着女儿挥手:“去吧,去吧。”
镇南老王爷不住地摇头叹息。
一路吹吹打打琐呐声声,宋昭远与潘驱风也跟了一路,直到花轿抬进中山王府就再也没有出来。
没有新娘子回门,老不羞也拒绝镇西王府见灵霜的请求,潘灵霜与其他新娘子一样被中山王府吞噬了。
老王爷总觉得对不住女儿,至死都闭不上眼,喊了几声“灵霜”,才咽了气。
“潘灵霜?她好看吗?”梦十三关注的重点永远是你想象不到的,“若是与蓉蓉郡主一样的,那就算啦。”
宋昭远呆想了半晌,方才幽幽然回答:“一样,也不一样。”
梦十三沉默了。
蓉蓉郡主长得很好看,娇艳可人。但是,梦十三不喜欢。
“王爷喜欢灵霜郡主是吗?”
宋昭远凝眉想了想,不答,却反问道:“你喜欢杨九郞是吗?”
这……
梦十三摸着后脑勺想,杨九郞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她,教她在汴梁城大街小巷讨生活的本事,待她真是没的说,当然,除了将她出卖给宋昭远这一件事不好之外。
她喜欢杨九郞,可是,若说喜欢到要嫁给他,似乎也没到那个份上。
低低地小声小气地咕噜了一声:“他是我哥。”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良久,在石壁的另一头,传来很低很细的一声轻叹。
前尘往事悠悠,故人不知所踪。
他记得在边关与父王夜谈之时,父王流露出没能救灵霜的遗憾,所以,将昭玉嫁给潘驱风,那也是父王之所愿。
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咕叫了几声,梦十三觉得他们不能再这下硬扛着了。
“王爷,寻到花,就能寻到人是吗?”
“或许吧。”
宋昭远随口应了一声,已飞身跃下石壁,朝着另一洞口掠去。
风铃洞是两面通透的山洞,一面洞口为老不羞的家丁把守,而另一洞口之下则是藤蔓掩映下的万丈悬崖,一步不慎跌出洞口便是粉身碎骨。
他的目光盯在那些藤蔓上。
这些藤蔓都是多年生的老藤,坚韧结实,顺着藤蔓可以沿着洞壁攀爬至另一块岩石再转而向上,虽然凶险但脱身唯有在此一举。
以他的功力,小心一些攀爬应该不成问题,但是梦十三……
他尚未想出招数来,却听石壁敲得咚咚响,梦十三扯着嗓子叫嚷:“我要见老不羞,赶快叫老东西进来见本郡主。”
家丁很快进来,冷冰冰说道:“有请昭玉郡主移步去见我家王爷。”
梦十三拍了拍屁股,冲着宋昭远做了个拨算盘珠子的动作,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方才昂起头来朝着家丁说:“头前引路。”
端起身架来,移起莲花步,雄纠纠一副大义凛然的女英雄形象。
只是倒霉催的,地上一颗小石绊了她一下,就在宋昭远眼睁睁的注视之下,莲花步立即变做了大马趴,差一点把自己门牙给磕掉一颗。
家丁举着火把,看看地上的梦十三,又瞧一瞧惊呆了的宋昭远,似在问:“这真是传说中天仙一般的昭玉郡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