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十三居然出口成章，一张口便诌了这么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红豆诗来，宋昭远不禁瞪圆了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无疾抱着前额直愣愣盯着，一双的眼珠子都快瞪爆了。
还未走远的皇甫直接笑趴在九曲桥栏上。
而梦十三却还歪头歪脑看着宋昭远傻笑。
“远兄，你把这小丫头让与我行不行？”皇甫庆元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又跑回来与宋昭商量，“要不我拿十个丫环与你换？十二个也行。”
宋昭远只回了他一个字：“滚。”
无疾鹦鹉学舌般也回了一句：“对，滚。”
皇甫庆元见宋昭远不答应，便又来劝梦十三：“十三小丫头，跟我走好不好？保证你不用背诗，也不学弹琴跳舞，你想怎么快乐就怎么快乐。”
“真的？”梦十三又惊又喜。
“不可能。”宋昭远回答得干脆利落。
“对，不可能。”无疾又补了一句。
眼瞅着宋昭远那张黑脸，梦十三顿时泄了气，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落到了深渊里。
宋昭远怎么可能轻易放她走？她是要养肥了代替昭玉郡主送进宫里去炖的肉啊！
而这其中的奥妙皇甫庆元又怎能晓得？他只知道这个十三小丫头是他一见就欢喜的开心果，既然在镇南王府里不受待见，宋昭远似乎也看着她心烦，那就随他去侯府好了呀。
皇甫庆元犹自不肯罢休，死活缠住了宋昭远。
“远哥，只要你把十三让给我，老爷子与姑母的事就全包在小弟身上，好不好？我保证老爷子寿诞那日与姑母父女相聚，到时咱们两府皆大欢喜，如何？”
又拉过了梦十三的胳膊来问道：“十三小丫头也愿意的对不对？”
“嗯嗯嗯。”梦十三自然点头如捣蒜。
梦十三心里打着小九九，虽然她没去过侯府，但有这么风趣又仗义的小侯爷，想来侯府一定比镇南王府要有趣得多。而且，以侯府的势力，宋昭远应该不敢明目张胆地拿荒院的小伙伴们开刀吧？
最最重要的是，不用再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替昭玉郡主入宫去嫁老皇帝，以后的日子可就是天高皇帝远啦。
去侯府呆上几天，然后就找个借口回到西街去，看小侯爷是个好性子之人，到时候说上几句好话求着他，应该不成问题。
主意已定，便立即付诸行动，很快就站到了皇甫庆元的身后去，那神情就好像找到一个足以与宋昭远对抗的靠山啦。
无疾怒气冲冲：“梦十三，你给我回来，搞清楚你是谁的人。”
梦十三有了皇甫庆元做靠山，躲在他身后又扭又蹦，无疾又想故伎重施将她拽回来，无奈皇甫庆元左挡右抵地护着她，气得直跺脚。
“远哥，不过一个小丫环而已，你就让与小弟又如何？十二个丫环不换那就十三个吧？正好她名叫十三……”
“小侯爷你快打住，别说十三个，就是一千三百个也不换。”无疾气呼呼地，“拿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八部元帅六十四路军马一千三百万兵卒也不换。”
“呃，没想到十三我这么值钱。”梦十三一想，不对，“喂，千军万马搁屁用，值一千三百万两银子还差不多。”
宋昭远冰凉凉斜乜了梦十三一眼：“以铜两量己，一出口便不值钱。”
梦十三愣着，不值钱？
皇甫庆则乘势死缠烂打地耍无赖：“远兄，既然她不值钱，何不大方让与小弟？一千三百万两我是没有，但一千三百两小弟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无疾张着嘴有点不可思议，今儿个小侯爷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一千三百两，娶个姿色不错的大家闺秀为妻也足矣，要知道买一个普通的丫环也不过几十两纹银而已，犯得着花大价钱来买梦十三这个疯丫头么？
宋昭远似乎也未想到皇甫庆元是认真的，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看来这小子是真喜欢上梦十三了。
只得先打个马虎眼，说道：“你要真喜欢，就把事情办成之后再来要人，否则没得商量。”
皇甫庆元登时笑开了花。
“一言为定。”
梦十三亦是扭着腰晃着脑笑得一脸花枝乱颤。
小侯爷这是一时兴起花了大价钱了，一千三百两买她这么个丫环进府，哪里会舍得使唤她？那必定是捧着呵着呀，到时候自己岂不是可以在侯府里作威作福，指不定还可能将杨九郞他们一起接进府里去一起享福……
笑着笑着，也不知为什么，那突如其来的惊喜之中有一丝惆怅从心底里浮起，直往脑门上冲，不知不觉间双眸起了雾。
这是怎么了？离开镇南王府难道不是自己心中所愿吗？回归自由自在的生活难道不是自己一直所祈望的吗？小侯爷好心给了自己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会不开心？
是因为自己将要食言不再代替昭玉郡主入宫，还是因为宋昭远这么轻易就决定将她转手让人？
望着宋昭远那张冷脸，越看越生气，越看心越冷，头也不晃了，腰也不扭了，一手将面前的皇甫庆元拨了开去，走到宋昭远的面前来。
望着他，却久久无话。
良久，她方才抬了抬眼，小声说道：“王爷您忘了，十三不是您买来的丫头……”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她只是答应替嫁，应该算是镇南王府的恩人，而不是身份低微的丫环，宋昭远无权买卖更不能将她随意送人。
宋昭远面无表情，冷冰冰答她：“不是本王买的，但是杨九郞卖的。”
一提起这一茬，梦十三总算想起杨九郞干的缺德事，恨得牙痒痒，该死的杨九郞，就这么将她一人丢在王府里孤苦伶仃的，至今连个影子也不冒泡。
亏自己被困在老不羞那里时还心心念念着他，没良心的杨九郞。
越想心越寒哪，她念一次骂一次。
哼，杨九郞别让我见着你，见一次打一次！
“十三小丫头，乖乖等着本侯爷来领你哦。”
梦十三听不见皇甫庆元与她挥手告别，也看不到那一身白衫如一朵云彩飘散，只觉得了心中空落落的，眼前的人面庞忽忽悠悠冒着寒气。
“背诗！今日背不好红豆诗，别吃饭也别睡觉！”宋昭远凶起来比瘦嬷嬷还要狠。
早在老不羞的风铃洞里就已下定了决心，没将梦十三调教成一个知书达礼温良贤淑的大家郡主之前，再也不给她好脸色看。
他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嘴唇，似乎那温热的，有点湿润的感觉犹在心头盘旋，每每想起风铃洞那令人心跳又慌张的一夜，总要用很大功力才能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
“对，别吃饭也别睡觉。”无疾如鹦鹉学舌，手背在身后，也是一脸凶相。
“是，十三这就去背诗。”
“站住！就在这里，对着柳絮莲叶，好好背，不许偷懒，更别想偷奸耍滑。”
“对……”
“无疾速速退出十丈外。”宋昭远一个凝眉狠瞪，无疾一声不敢多吭，依令急匆匆退到了九曲回廊尽头去，站在那里伸头伸脑地张望。
“梦十三，还傻杵着作甚？背诗！”宋昭远又是一声冷喝。
“是。”梦十三少有的乖巧。
“红豆、红豆……好吃……”
还是只记得红豆好吃，其余一切空白。
宋昭远训斥完了梦十三，并没有离开，转身凝目蹙眉对着莲池，望着刚刚被皇甫庆元划破的一朵莲叶出神。
在边关时也曾与父亲彻夜长谈，父亲最为耿耿于怀的便是母亲为他所受的委屈，而这一切自然归咎于侯府与镇南王府的恩怨，常为自己不能化解两府的宿怨而心中难安。
父亲战死沙场的前夜，又提起这事，彻夜难眠。
宋昭远没有想到，噩耗传回京城，更加剧了母亲与外祖父之间的仇怨，与父亲的夙愿大相径庭。
人生七十古来稀，而老侯爷已是八十寿高寿，所剩时日不多，前些日子受了一些风寒，更显得风烛残年的凄凉。
为免皇帝对他的猜忌，宋昭远自请到大相国寺为皇帝祈福，正遇上皇甫庆元也为老侯爷祈福延年益寿，了解到老爷子心中唯一所愿就是与女儿言归于好。
而他也非常明白，在母亲的木鱼声里，也时常透着对老父亲的思念，无奈就是倔强不肯低头。
依靠皇甫庆元一人之力，显然不太容易让他们走到一起并言归于好。
因而宋昭远心事重重，对着莲池暗自叹息。
“不到黄泉心不死，到了黄泉又如何？”宋昭远独自呢喃。
看眼下这情形，即便到了黄泉恐怕也未必能够让他们握手言欢。
“红豆……”梦十三犹在与红豆较劲，乍一听黄泉二字，立时两眼放光，大声说道：“黄泉？我熟呀。”
宋昭远一惊：“你熟？”
“就在西街荒院，我一天走八趟。”
荒院之地原是汴梁城最繁华的缁衣巷，三年前那场毁天灭地的大火不仅烧了大户的深宅大院，还连带烧了整条巷子，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户人家都搬走了，一时间成了空巷，除了杨九郞领着伙伴们在那里栖身之外，便是半个人影都没有。
那里毕竟曾是最繁华的地段，也有人想在那里重建家园，但屋子建了一半就坍塌了，还压死了好几个人。
官府也曾试图重现缁衣巷昔日的繁华，派人拆街重建，不知怎么地，旧日染坊残存的染料再次起火爆炸，又炸死了几个人，汴梁府的府尹还因此被罢免降职。
重建缁衣巷一事，也就再无人敢提。
汴梁城的人都说那里闹鬼，索性将那里称做鬼街，或者称做黄泉路，意为有去无回之路。
“梦十三，你不愧为本王的福星。”宋昭远很久没有对梦十三如此亲切地微笑了，笑得她莫名其妙，心中咚咚咚地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