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所谓气韵
韩雪霏2019-05-19 09:103,503

  夕阳落在莲波里,鱼戏何田田,那一抹春晖里,宋昭远的浅笑若绵又似锦,斜斜地映在梦十三的心头。

  梦十三想说,王爷您笑起来真好看,比冷着脸要好看千万倍。

  一开口却变做了,王爷,红豆真的好吃。

  宋昭远望着她,很意外地没有朝她皱眉,只点了点头,说:“唔,红豆好吃。”

  两两相对望,竟有些手足无措,笑着,错开了眼神。

  “梦十三,今日就算了,回去歇着吧,明日再背诗。”

  梦十三方才醒过神来,还说自己是什么福星?说到底终究还是逃不过背诗的命运。

  “唉,躲过了初一,还是躲不了十五,好端端的,我干嘛跑来撞王爷的剑口嘛。”

  咦,刚才跑来是干嘛的?

  梦十三一拍脑袋,想起自己屁颠颠地跑到闻松园来找王爷,是为了撮合古先生与丽娘的婚事的呀,否则她是宁愿窝在鸣凰阁的小屋里,能躲着不背诗就谢天谢地。

  没想到被皇甫小侯爷那么一搅和,又被红豆诗一折腾,把正事儿都忘记了。

  “古先生与丽娘?”宋昭远有些诧异,他只觉得梦十三是淘气过了头瞎胡闹的,闹过一屉也就作罢了,没想到她还当起真来,撺掇着要给他们操办喜事。

  “嗯!”梦十三头拚命地点头,“古先生和丽娘他们可好啦。”

  “王爷说了,他们若是自愿的,就不算梦十三大逆不道。”连说带比划噼里啪啦将古先生赠玉梳给美人这一节添油加醋说与宋昭远听。

  宋昭远沉吟不语。

  古先生向来自视极高,恃才傲物,一般女子入不了他的法眼,以至于蹉跎到了四十岁还是孑然一身。

  而丽娘却是自幼卖与京中名坊,逐渐调教成数一数二的舞师,多有达贵人家高资聘请,一舞红綃无数。

  这二人看对了眼,琴师与舞娘,也确实是绝配。

  但丽娘的身份着实尴尬,毕竟舞娘的身份好说不好听,这其间涉及到舞坊当家的利益,还有古先生的名声。

  他们是镇南王府请来的琴师与舞师,在镇南王府里男欢女爱,成何体统?传扬出去,岂不教世人笑话镇南王府的风化不佳?

  事关王府清誉,别说老夫人那一关不过去,就是宋昭远这里,也是绝不允许的。

  更重要的是,宋昭远知道,古先生与丽娘,都不是普通人。

  “王爷您就答应了吧啊?给他们办了喜事,往后十三的琴与舞就在一块儿学了,不用分楼上楼下那么麻烦。再说,十三学好了,还不都是为了王爷您与郡主的心愿吗?”

  梦十三柔的小手轻轻掖着宋昭远的衣角,一双热切渴望的凤眸水灵灵地望着他,教人不忍回绝。

  好像她自己挨打受骂也从没有这样求过他吧?

  看过了老不羞与静雯姑娘那样的极不相称,以及自己未来要去陪王伴驾的老皇帝,梦十三太想成就一桩在她看来最最般配的婚事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本王去侯府吗?还会有什么好心思学成了替本王完成心愿?”

  “呃,这……”梦十三怔着,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低着头想了半晌,回道:“是王爷与人打赌,送不送人都在王爷您。再说了,一码归一码,咱现在说的是古先生与丽娘的事,王爷您成人一桩美事胜造七级浮屠。”

  只见宋昭远的眉头又深深蹙起,这话刚刚皇甫庆元说过,梦十三这么快就学得这么溜?板了面孔来问:“你可知道什么是七级浮屠?”

  “应、应该是好东西。小侯爷说的总不会错。”

  梦十三干脆两只手一起攀住了宋昭远的衣角,得下大力气才能攀得住。

  “小侯爷都说了,王爷您要是不肯给古先生与丽娘作主,他就给他们出头。”

  “唉,梦十三,古先生与丽娘的事,并非那么简单。”

  梦十三学着皇甫庆元耍无赖,攀着宋昭远不撒手。

  “小侯爷说了……”

  “嗯哼。”宋昭远咳了一声,“小侯爷说小侯爷说,梦十三你有完没完?”

  想将衣角从梦十三的手里抽回来,却又不忍下大力拂开她,刚刚被扯去了一截衣袖,可不想再被扯掉一块衣角,只得打起马虎眼,象打发皇甫庆元那般打发她。

  “嗯,适才不是说到黄泉路吗?本王的大事若办成了,或许可以考虑古先生与丽娘的事情。”

  古先生与丽娘不过是临时聘请来教梦十三的,待梦十三养成了送进宫里去,古先生与丽娘自然是要离开王府的,到时男婚女嫁一概与镇南王府没有干系,但起码在王府的这一段时日里,必须干干净净,否则镇南王府将落人口实,有损声威。

  梦十三可没有那么花花肠子,只当是宋昭远答应了,顿时欢天喜地地舞了个新学的旋转甩袖,结果一屁股摔在地上,宋昭远顿时皱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嫌弃她。

  “梦十三,你是怎么到的黄泉路的?”

  梦十三坐在地上,头摇的象拨浪鼓。

  她只记得三年前自己在荒院那一带浪荡,夜里蜷缩在废墟里将就熬着。

  那天是饿极了一眼瞧见小蜜蜂手上半块炊饼便一把薅住就逃,杨九郞追了她半条街,追上时她已被炊饼噎得差一点咽过气去。

  杨九郞没抢回炊饼反倒怕她死掉,还得给她拍背顺气,垂头丧气回到荒院,却不想他一路走她一路跟,径直地跟进了荒院。

  杨九郞心不甘情不愿地,但还是将她留下了,直到后来发现她竟然是个宝,随后的日子里反倒是她领着荒院的小伙伴们走东街窜南街地讨生活。

  “你是说,记忆里总是熊熊的烈焰燃烧?”

  宋昭远记得自己答应过她,要为她查明身世。

  “不是记忆里,是梦里,总是一样的梦,还有两个女人。”

  “两个什么样的女人?”

  梦十三极力寻找着梦里的记忆:“一个妇人,一个年轻女子,面貌与我似有一些相象。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梦中那个女子。”

  梦十三说着,又拚命地摇头,梦里的女子一副泼妇骂街的姿态,她实是不愿意自己就是那样的女子。

  没想到宋昭远看了看她,似笑非笑地撇下一句:“难说。”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齐嬷嬷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她调教成一个步步生莲的大家闺秀,琴师与舞师还同时被她带跑偏了,若说她原来就是个泼辣女子,他信。

  缁衣巷他还有一些印象,少时也曾与娘亲一同上缁衣巷去逛,娘亲沿着街将绸缎庄逛了个遍,记得她将挑捡着一匹匹的丝绸嘴里念叨着要给父王添新裳,眼里满满的都是欢喜,而不是如今每日跪坐小佛堂里诵经的沉闷。

  “梦十三,你晓得女子逛缁衣巷的那种快乐么?”在他的印象里,母亲是爱极了缁衣巷,她是与父王在缁衣巷相识的。

  梦十三摇着头:“不晓得,十三没有逛过缁衣巷,十三在那里的时候,它就已经是鬼巷了。”

  “可你见过大火。”宋昭远忽地一醒,“梦十三,或许你原本就是缁衣巷中人家。”

  “是、是么?”梦十三脑子里全无缁衣巷的样子,只有乌漆麻黑的残垣断壁,喃喃地道,“火,烧得很旺。”

  宋昭远再问时,再也得不出任何有用的,梦十三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火、火。”

  “一场大火,两个女人。”宋昭远自言自语,捎带着又仔仔细细多瞧了面前的梦十三几眼。

  一张明净的小脸,一双纯粹的凤眸,一段不为人知的身世,一个总能让人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淘气鬼,怎么就让他时常地心神不宁?

  尤其看到她与皇甫庆元那样没大没小的亲热劲,心头便是一股子怒气横生,恨不得一脚将庆元踹飞八丈远。

  那一日她冲着他的背影苦巴巴地问:“是不是将十三养成了也送去任人炖了煮了?”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那声音就他耳旁回荡。

  他自幼长于军中,行事果断,雷厉风行,而面对梦十三,他却总是变得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对不对?

  为了昭玉妹妹的终身幸福,就必须牺牲另一个无辜的女子吗?

  鉴于眼下的朝局,送“德妃”入宫势在必行。

  “梦十三,本王问你……”宋昭远话到嘴边,却打住了,因为心中的答案十分明确,为了妹妹,梦十三的牺牲就是必须的,没有反悔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呃,梦十三,将来你不用啃又干又硬的炊饼,也不会吃油腻腻的鸡腿,你吃的御膳都是精烧细煮的珍馐美肴,听别人为你抚琴,叫别人舞给你看,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不知今昔是何年……”

  宋昭远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心里已经空了。

  “真的么?”梦十三定定地望着他,“那为何还要我学琴练舞背诗?”

  在她看来,费大力气学这些诗书琴舞,完了入宫去陪伴那个与老不羞差不多老的老皇帝,真的是太不值当了。

  怎么算怎么赔本。

  宋昭远转过了眼去不再看她,只静声静气地答她:“你练的不是琴与舞,背的也不是诗与书,而是气韵。你知道什么是气韵么?便是你不用说话也能让人看到你的诗,不用抚琴便能听到你的曲,你站着,便入诗入画。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你懂么?”

  梦十三摇头:“不懂。”

  “只知道女人会怀孕生孩子,不知道什么气孕,读了书背了诗以后吹口气就怀孕生宝宝吗?那我才不要,人家自己还是宝宝。”梦十三嘀嘀咕咕的,犹自不明白。

  宋昭远怔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往心头上涌。

  待她练就了这样能入诗入画的气韵,她还是梦十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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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不成的梦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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